姑姑的生日最大,每年的第一天她生日。农历正月初一生人。人们都说这一天出生的人命硬。这话在姑姑这里的到了验证。她七岁丧母,十二岁丧父,三十六岁丧偶。她生了一男四女,自从姑父死后,她就和五个孩子相依为命。
姑姑是我二爷爷的独生女儿,我的爷爷是排行老大,但我没见过我爷爷,我爸爸也不记得我爷爷,在我爸三岁的时候,我爷爷去西安做生意就再也没能回来。家里人丁稀少,后来,我爸和我姑就像亲姐弟一样来往。
姑父家境贫寒,姑姑日子过得很苦。十七岁就生了大表姐,那时三年自然灾害,人们都吃不饱。姑姑刚生完四姐,饿得受不了,就吃了许多柿饼。一来因为坐月子不让活动,二来空肚子吃柿饼会得结石,会便秘。姑姑五天都拉不出来。最后用钥匙掏出羊粪蛋一样的大便。活人险些被屎憋死。
三十六岁姑父因病去世,姑姑就守了寡。因为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姑姑就招了一个外地人。那知女儿们不喜欢这个人。成天和姑姑闹别扭。更是仇恨姑姑和那人生的孩子。有一天,姑姑不在家,孩子莫名地死了。那个外地人非常伤心,也走了。姑姑从此不再有找伴的念头。一个人过了五十多年。
那年姑姑死了小孩,奶涨得难受,男人也没了。姑姑很寂寞。就替别人奶了一个小女孩,大家都叫她小蛮女。小蛮女是个私生女。父母相爱但走不到一块。悄悄生了她,又不能带在身边。就一直把她寄养在姑姑家,一直长到七岁。
小时侯,逢年过节去姑姑家,总能见到一个刁蛮任性的公主。就是小蛮女。姑姑很偏爱她。她吃饭挑三拣四,姑姑总依着她。还另外做一些她爱吃的,总之是娇惯的不行。有一年,还看见了小蛮女的亲妈。人长得风流潇洒,就是佝偻着腰,好像精神上受过刺激。后来没几年,听说那女人就死了。小蛮女没有了亲娘,就把姑姑当亲娘一样亲。小蛮女家在城里,条件好,经常接姑姑去她家。也经常给姑姑钱花。她们比一般亲母女关系还要好些。姑姑也算好人有好报。
在我的记忆中,姑姑是一个勤劳的人。那时我上初中,在姑姑村上学,晚上就睡在姑姑家。她家院子很大,当时一溜东房住人。还有两间南房养着三头大黄牛。姑姑每天晚上都要起来好几次给牛添草。每天早早喊我和姐姐起床上学。一日三餐她做好了叫表嫂吃饭,表嫂生了一儿一女,憨厚老实,只是不爱言语。
姑姑个头不高,微胖,性格直爽,快人快语。她没读过书,姑父早早走了,但凡家里有大事她总找我父亲商量。
那天姑姑又来我家,眼睛哭得红红的。我隐约听见和表哥有关。好像谁家的女人勾搭表哥,搅得表哥一家不和。表嫂要离婚。姑姑教育不好儿子,就来请她儿子的舅舅教育外甥。爸说好老子不教三十的儿。何况人家已经娶妻生子,再说还是隔过门的舅舅。但姑姑执意要爸爸去她家管这件事。父亲连夜去去了姑姑家,很晚才回来。对表哥进行了教育。
第二天,姑姑又托人稍信让爸爸去她家。父亲赶到的时候,姑姑和她的几个女儿已经到人家女人家里去闹了。当街谩骂发展为跳井上吊,姑姑非要死到人家家里不可。她坚决不允许这个坏女人沾染表哥。
原因是这个女人作风不好,名声在外。当年表歌还没有结婚就勾搭他。结果被别捉奸在床,她丈夫找人还把表哥捆起来毒打一顿。姑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把他当成命根子一样。她不想让那个坏女人祸害了她唯一的儿子。
经过姑姑的以死相拼,表哥似乎安然了好多年。表哥心灵手巧,电焊活十里八村无人能敌。修车技术也很拿手。很快盖起了十间平房。姑姑守得云开见月明。
终于见到姑姑舒心的笑脸了。
好景不长,这一年,那风骚坏女人的男人死了。她开始明目张胆勾引表哥。今天是要给表哥干这,明天是要给表哥干那。表嫂开始吃醋。吵闹。姑姑再三相劝。表嫂竟然迁怒于姑姑。
但外面的女人穷追不舍。暗送秋波。表嫂忍无可忍,提刀相向,砍了自己男人一刀。在无休无止的吵闹中表哥头昏脑涨,心烦意乱。在一个大雾茫茫的早晨驾车撞死了一名中年妇女。表哥痛定思痛。决定和表嫂离婚。
姑姑疼了儿子一辈子,这一回却和儿媳妇是一心。她坚决不同意儿子离婚。要离婚可以。净身出户。家里的房子,孙子都判给媳妇。她要保住财产和孙子。
她知道儿子离婚就是为了和那个坏女人结婚。五十多的人了。已经是奶奶爷爷辈了,还闹什么离婚。丢不丢人。姑姑下了很大的决心。宁可不要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子。也不能让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进门。
官司打到了县法院。一个好端端的家就被拆散了。表嫂和儿子过。表哥被姑姑撵出家门。
后来,表哥和那个女人走到了一块。还生了一个男孩。表嫂终于守不住,嫁了。姑姑给孙子娶了媳妇。和孙媳妇一起过。每天看重孙子。倒也算是得享天伦之乐。可日子并没有平静。重孙了子长大了,上学了。姑姑一天比一天老。终于有一天高血压晕倒了。孙子媳妇趁机把奶奶赶出了家门。
表哥把姑姑接到他家去了。四个女儿连同小蛮女大家轮流照顾。姑姑又恢复了健康。姑姑实在不愿和那个成为她儿媳的坏女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她选择了耳聋。那女人说话她不爱听就装作没听见。每天除过吃饭睡觉她就老坐在大门口。
姑姑已经快九十岁了。满头银发,牙齿也掉光了,脸上刻满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如同嵌进皮肉里的圈圈年轮。她双眼已经深陷其中。浑浊而又无助地睁着。她常常语无伦次地唤着大孙子的名字。
她的外孙子,重外孙子很多,有一年她过生日拍照,全家福上有八十多个人。现在可能有上百人了吧。她活了快一个世纪,熬死了两个女婿。熬老了两辈人。她一生经历了太多生死离别,似乎已经不怕死了。也不在乎那个女人的过去了。上次去看她,她看上去很平静,看不出脸上有任何表情。也许她已经释然了。时光已经抹平一切创伤。
活着就是胜利。愿姑姑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