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她唯一的相守,是那么一段偷来的时光。
你看,做神仙也有些无可奈何的禁锢,也不是事事皆遂愿,也需要痛苦的抉择和取舍。
就好像我为了天下,曾舍了姻缘;凤九为了我,舍了她自己。
她在寂静的九重天,默默陪伴了我几百年,那个不曾说出口的,与我相守的心愿,怎么说都是我亏欠她的,也亏欠我自己。
于是我让司命安排,以体味人生六苦之名,去与她凡事一世厮守。借了凡间帝王妃子的身份,圆一个在一起的奢梦。
那是一段短暂而真实无欺的时光,暖语温柔乡,心自有灵犀。
抬眼处,是她美丽的身影在畔,带着淡淡的幽香。她待我,一如在太晨宫时般,亲力亲为,事无巨细;也是她,乱中救我于水火,挡下致命一箭,是哪里来的勇气,又是哪里来的巾帼气概?
那也许是她唯一一次,毫无掩饰的,毫无顾忌的爱我。
而我也放肆着把深爱给了她,把无尽宠溺给了她,也把不疑的信任给了她......全部的全部,都给了她。
恩爱两不疑。
在我睡去醒来的夜间,蜡泪斑驳了烛台,是她乖巧依偎在我怀中,姣好的身体和容颜,彼此的发丝纠缠一处,暧昧的牵扯不清。
那样一个媚骨天成的凤九,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是我将她蜕变城这样的尤物。
她的娇羞,妩媚,她的纯真,烂漫,都给了我一个人。
可终究是逆天而行,又或许在情根深种的情劫面前,尊神如我也难免稍乱了心性,司命安排的六十载凡尘人生,竟提早了十八年结束。
元神归位的一刻,灵台并不十分清明,恍惚中,是谁一袭红衣伏在我膝上,她缓缓说:
陛下,答应九儿,一生一世都不忘此情此景。
生生世世不忘。
凡间历劫归位,我看懂了她的情伤,也失了九成仙法,法力一类本不令我非常在意,可逆天反噬的能量终是催促我警醒。
于我而言,恢复法力不过一两百年的修炼;可于凤九呢,于天地间呢?我不敢赌!
回归神位的一刻,我的心绞痛着,我知道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我许她生生世世不忘。
我的手心里,攥紧了凤九每日不离身的挂饰,那本是些不起眼的一个物件:她当日与土地偷换的,我的一对佛铃;还有当日她在凡间为我挡下的箭头。她把它们穿了红线,挂在脚腕上。每每她行走,铃声青脆悦耳。
那份佛铃在我身边许久,与我十分有缘。也沾染了我了修为,很有些灵性。
元神归位时,我的手紧握着,掌心有些刺痛,摊开手掌,竟是思念满溢,我怅然了许久。
放不下过往的,又何止她一人。只是我不能让她知道。只是我必须让她放下。
我也流连在凡间宫殿里她的宫院,任记忆袭来,将我淹没。
转身的霎那,佛铃声响起,声声震心,我看到她一身大红喜服,朝我微笑,像极了凡世她与我成亲那夜。
美人依旧。
我欲抬手,抚摸她眉间得那朵开得娇艳的凤羽花。也就在我即将真切的触碰到她时,她的身形忽然间灰飞烟灭,消失殆尽。
我怔住,连同我伸出去的手,都久久定在空气中,突兀的,哀愁的。
原来,都是虚无。
我收拾起无绪的情愫,狠下心来,亲手斩断她系在我心头的红线。
彼时,她以伴我渡劫报答了我的救命之恩,她再没有理由再留在九重天留在我的身边。
那时,白家长辈也多少得知她与我,并非只是简单的报恩一说。所以她人都还没回青丘,狐族为凤九殿下招亲的消息就已传遍了四海八荒。
司命特意跑来告诉我,寻了个体面的缘由,他说,
帝君与小殿下也是故人。
又何止是故人。
却只能是故人。
我让司命将那个悬着佛铃与弓箭头的物件归还与她,明是为了断了她的念想,可私心里,我又觉得应该留点什么给她。
有了这佛铃在她身边,至少,我还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倘若有天她身处险境,至少,我还可以保她无虞。
可我们又遇见,心有灵犀一般。
我冷硬的说着尘世情缘尘世尽,可我们又不约而同的来到了这尘世浮萍的景象里。
是我自欺欺人罢了。
爱她而伤她,哪怕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她能完好的活着,都远比我打过的任何一场战役更艰苦,因为,我的对手是我的心。
而她的感情,远比我想象中更深挚。
她断尾以执念祭出法器,想要去三生石上刻我的名字的举动,是我意料之外的。我来不及阻止,也有了几分惊慌。
我看见她踉跄的,疼痛的,失魂落魄的,奔到戾气弥漫的诛仙台畔;她焦急的,期待的,又反反复复的,徒劳着镌刻我的名字。
灰飞烟灭间,我看见她匍匐在地上,到血干,到泪竭,到再也支撑不住的昏过去。
我的心静止在了,那个执着的女子身上,到连疼痛都不再感受的到了。
我内里瞬间有毁天灭地的魔性涌动,有甜腥的味道哽在喉间,我的眼睛里有了血光的颜色,都被我生生压抑着。
最后的一丝理智将我拉回来,我知道九尾狐断尾之痛非比寻常,当务之急需尽快医治她,而我仙法失了大半,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我让司命送她回青丘。
司命久久没有回太晨宫复命,想来应该是凤九的伤情不稳,那晚我终于按捺不住的也赶到青丘。
狐狸洞外,白家兄妹一脸心疼,而墨渊折颜看我的眼光里,忧心忡忡。
那个昏昏浅睡着的傻姑娘,竟不相信坐在她榻前的是我本尊,还以为是梦境,她的梦里,我是她的陛下,她是我的九儿;可轻抚我的一缕银发的一刻,她又清楚知道,我是帝君,她是凤九。
陛下与九儿可以相守结连理之好,帝君与凤九却是无语深情默。
她笑着流泪,眼里尽是无可奈何的悲伤。
是梦也好,再放纵一回。
我俯身,轻吻她眉间的花钿,她的皮肤微凉。
有一滴泪,由我的眼角,滴落在她的眉梢,化作一朵佛铃花。
三十六万年里,那是我的第一滴眼泪。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