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死恩仇
屋内一点油灯微弱之火晃动,却也刺得眼睛微微疼痛。程孤帆翻了翻身,身上几处伤口仍痛楚不已,咽喉犹如火烧。
他强睁开眼睛,见窗纸已经发白,周遭情形却看不真切。他左肘一撑,想要起身,压得身下的床呀呀直响。
忽地旁边探过来一只手,将他双臂托住。程孤帆扭头看去,眼前不足半尺处赫然是一张如玉面孔。
程孤帆不由缩了缩身子,“小……小兄弟……又是你救了我……多谢多谢”
对面的人脸一红,也缩回手去,但脸色突地煞白,将手一扬,把一个乌黄不起眼的铜圈伸到程孤帆眼前,“这东西从哪儿来的?!”
程孤帆心中一动,却道,“这当然是我的!”那人脸色又涨得通红,忽地站起,将那铜圈再向前一递,“你看清楚了,你的东西上为什么会有这个字?”
程孤帆半撑着身子,眯起眼看,见铜圈内果然刻着一个如豆大小的“曼”字,那晚却没有细看。
那人声音拔高了几分,又尖又厉,“你说,见过我爹没有?”这一句前言不搭后语,但程孤帆心中却已明白了八分。他缓缓道,“小兄弟……姑娘……你可是迟将军之女?姑娘名中想是有个曼字?”
他一语出口,心中暗骂,“唐突唐突!怎么便要多加后面这句不伦不类的话!如此轻薄!”
对面女子登时绯红满面,不由垂下首去。虽然依然是男子衣冠,但扭捏之态毕现,哪里还有半点须眉模样?
她随手一抹,将包在头上的方巾扯下,一头如瀑如云秀发四散垂下,登时衬得脸孔愈发明艳无伦。程孤帆心下跳了一跳,几乎不敢逼视。他不由侧了侧脸。
少女抬起脸来,半是询问半是恳求道,“我爹到底在哪儿?”
如此一来,她无异于自承其事。程孤帆转过脸来,见她已是泫然欲泣,本已出口的话几不忍说。但他本是江湖儿女,又兼此事非同寻常,不得不说,因此心肠一硬,便道,“我在十六里堡受伤那晚,迟将军已……殉国,只是当时并不知你是谁。”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偷眼去看迟曼脸色。迟曼脸色大变,呆呆立在那里,默然不动。
程孤帆见她俏生生站在那里,身材高挑,有中等个头男子一般高矮,穿着男子衣袍,身量上倒是不差。但一头乌发发可鉴人,一张玉面玲珑剔透,世上女子中也罕有其匹。程孤帆呆呆地望着她,竟忘了身处何地。
他正神游物外,迟曼突地放声大哭,一下子伏在床上。程孤帆半倚在床上,不料迟曼突然扑倒,措手不及。他见迟曼心伤欲绝,又不忍推她起来,犹豫半天,才伸手轻轻拍她后背。
他心中道,“这丫头小我十余岁,我也可算得她叔辈了”,但面上毕竟微微红了。
程孤帆料她一个少女乍闻父亲噩耗,只怕心神俱丧,正在思索,却见她渐渐止住悲声,猛然抬起头来,盯着自己道,“是谁杀了我爹?你怎么见到他?”
程孤帆没想到她竟止住不哭,反问道,“你为何不说是我杀了你爹?”
他话一出口,心中又呸了一声,“她当此丧父悲痛之际,我言谈间怎么竟是如此……总带三分不恭?”
迟曼却不在意,抹了抹眼泪,轻声道,“那晚我路过十六里堡时正见你受几人伏击,你好生……好生……莽撞”
她顿了一下,接道,“我见到你的提调铜牌。从小起我爹便总提起总捕衙门,总捕衙门的人怎么会是为非作歹之徒?”
程孤帆心下叹了一口气,心道,“她若早来一刻,也许就能赶上迟磊临终时。”他本不会撒谎,收了收心神,将那晚之事合盘托出。
他边说边偷眼看迟曼脸色,见她面色惨然,泪流不止,不由心生悲悯。他堪堪说完,见迟曼一伏床站起身来,“是谁杀了我爹?我这就前去报仇!”
程孤帆现下心乱如麻,十六里堡的案子棘手不说,自己居然在当晚便遭人伏击。那四个“捕快”手持玉牌,显是知晓衙门事务的人所为。是谁?难道是孙鲁或李冲?自己提到十殿阎罗时,李冲脸色骤然一变。难道……
迟曼见他不答,催问道,“那对头如此厉害?”她稍一迟疑,柔声道,“你们总捕衙门也奈何他们不得么?”
程孤帆见她一怒而止,又恢复女儿之态,站在那里若弱柳扶风,心下更增怜爱。他思索再三,不知如何开口,只淡淡道,“你都见了,那四个人害了你爹,我也杀了他们。此案已了!”
迟曼双眉一皱,“不对!我虽是女子,也知此事绝非这么简单。我听齐姑姑说了,我爹此次来京是为了守拙城军饷之事。再说我昨儿晚去过兵部,听到两人对话……总之,此事大有原因。”
程孤帆听她提到军饷一事,也不由一皱眉,但仍摇了摇头不答。迟曼不禁面色微红,有些勃然变色,但片刻又柔声轻道,“程大哥,你就看在我救过你性命的份上,告诉我吧!求求你了!”
程孤帆听她轻声下气,心下不忍,便欲冲口告诉于她。
便当此时,他只听远处一声轻响,不由一惊,忙一挥手,“这是哪里?”迟曼也一愣,便道,“这只是城中一处小客栈,离你昨晚受伤之处不远。”程孤帆急道,“你怎么还敢留在城中?”迟曼惊道,“怎么了?我又无处可去!”程孤帆不待她说完,已一口气吹灭桌上之烛。
此时,迟曼也听到,东、西两面都传来细碎之声,显是有人从两面围了上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