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地茫茫
肖有狐用力一拍桌案,嘿了一声,“此等贪渎之辈,若不追究,天理不容。”
迟曼听他如此说,登时翻身跪倒,“全仗肖叔叔为我爹伸冤!”
肖有狐伸手扶她起来,“小曼,你且住在我这儿。单看此账册,还不知道兵部是谁涉案,也牵扯不到谁。但我信得过你与程捕头!此事虽然艰难,但我再联络几个同道,查得清楚些再动手!”
迟曼心中焦急,但也知其艰难所在,只得点头答应。
程孤帆冷眼旁观,见肖有狐果有君子铁骨之风,便向他合盘托出自己猜测,指罗淳与孙鲁、李冲三人为最可疑。
肖有狐皱眉道,“我不熟悉衙门中事,但今日听说衙门中刚有两个捕快殉了职,好象便是一个姓孙、一个姓李的。”
程孤帆心中一凉,手指也颤抖起来。此事不必亲见,也可想得出,依衙门惯例,孙鲁与李冲既知此事,无不向上禀报之理。
二人身死,那心中的万一之望也破灭得烟消云散了。只有那一个人了!那晚在宋记店中,与孙、李二人间还呐呐无言,不过两日,已是阴阳相隔!他们也是好捕快!
第十殿阎罗,真的是罗淳!自己视之如师如兄的总捕衙门副总捕头罗淳!
二人在肖府一住便是数日,事情毫无进展。全城都在通缉程孤帆,总捕衙门与兵部倒是没有大动静。
肖有狐每日到兵部各府上拜访,以探虚实,遍访兵部尚书、左右侍郎、各职司主事。程孤帆不敢出门,闷在肖府中,无所事事,只养伤练刀,与迟曼切磋轻功指法暗器。
这一天堪堪天色又晚,他独自待在屋中正觉气闷,迟曼一下推门进来,“程大哥,兵部左侍郎田成佩来拜访肖叔叔,咱们去听听。”
程孤帆本不愿,但拗不过迟曼,只得随她来到肖有狐书房外。屋内肖有狐与来人正在一声高、一声低地寒喧。
才听了一会儿,迟曼突地冷冷道,“我知道这人是谁了!”程孤帆一惊,“你说的是?”
迟曼点点头,咬牙切齿道,“此人就是那个五殿阎罗王!我探兵部时这人便不时咳嗽。这咳嗽声,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细听,屋里这个田侍郎不也是咳嗽不断么?”
只听屋内田侍郎提高声音道,“肖大人,不知窗外是何人?何不请进来答话?”
程孤帆一惊,“此人好深的内力。说话如此之轻,他也听见了!”
他冲迟曼使了个眼色,怕露了相,便悄悄退开。
迟曼应了声“肖叔叔,是我!”肖有狐沉吟一下,“哦,下人们原没这么大胆,是我那远房侄女。她刚从乡下来,不懂规矩,怕不打扰了田大人。曼儿,你且回房休息去吧。”
迟曼顺势退开,却躲在拐角处偷看这边情形。过了一阵子,见肖有狐陪一人从书房中出来。
天色已晚,迟曼又是远望,看不甚清,只见这人背影甚高,稍有驼背。
二人拱手告别时,那人道,“正月十五晚,我在聚芳楼摆酒,只请至交好友欢聚。肖大人务必赏脸!”肖有狐沉吟一下,“多谢田大人,若无他事,肖某必到。”
迟曼待那人走得远了,才转出来,“肖叔叔,这个田成佩是兵部左侍郎?”
肖有狐点了点头道,“这人倒是个忠正之臣,在兵部素有清正之名,兵部尚书平日不甚理事,右侍郎只顾朋党之争,一副重担都压在他身上。他与我倒还算谈得来……嘿嘿……只是于酒色上却不甚注意。不过……”
他还未说完,迟曼已抢道,“这人正是我说的兵部幕后之人。他的声音我记得,尤其是他的咳嗽声,绝错不了!”
肖有狐闻言一惊,“你听准了?怎么可能是他?”
他却不必再问,见迟曼两眼圆睁,已怒气满面。肖有狐沉吟半晌,“也罢,既然对得上人了,便好办得多,只要御史台就着此人查下去,再与那账册相对,便大有希望。唉,想不到,田侍郎居然……”
迟曼道,“程大哥也想不到他衙门中的副总捕头呢!”肖有狐面沉似水,却不接言。
屋内一片寂静。静得似窗外的夜、如肖有狐的铁骨之名一般。
肖有狐想了良久,终于抬起头来,缓缓道,“我本一意上本弹劾他。但这几日与几位同僚商量再三,总觉得此事不妥。”程孤帆双眉不禁扭起,迟曼脸色亦沉下来。
肖有狐语意沉重,“朝中都知道田成佩乃左相左冷保荐之人,但兵部向来归护天侯秦云瀚统管。章不凡一案不久,朝局动荡。今日圣上下旨,又捕了一批章党的人,其中也牵涉兵部及在外统兵将领。我听说,兵部之事,已近停顿,边关及在外诸将近几个月上呈公文堆得也不知多高,几无人理会。若非田成佩支撑,怕不散了摊子。在此情势之下,若弹劾倒了他,也不知对谁有利?我总觉得此事并非如此简单。赵、秦两人本联手掀翻章不凡,但近来二人均有争雄之意,此案若发动,只怕立刻就要颠覆朝局。因此上,我,我一时不能动手……”
迟曼急道,“肖叔叔,难道此事就算罢了么?”
肖有狐忙摇手道,“不,不,今日上朝回来,我听说总捕衙门副总捕头罗淳已到刑部投案,自承十六里堡血案与迟将军之死均是他所为,与旁人无干!眼下被押进刑部大牢。”
程孤帆不由一愣,几乎跳起来,心中大是纳闷,“怎么罗淳会自投罗网?这其中大有周章啊。”
肖有狐也摇了摇头道,“我也纳闷,但想来想去,那晚田成佩来我这儿闲扯,想是已知道了消息,来探口风。我这几日联系上下,暗地里查他,他必也知晓。他是聪明人,如今之局,说句俗话,是麻杆儿打狼两头怕。他自然知道没有十足把握能躲过此劫。罗淳既然出头,便把田成佩摘得干干净净。单凭手中这账册,还无有把握扳得倒他。”
他见程孤帆与迟曼还在思索,又转道,“程大人,罗淳既已案发,你便洗去干系。我还听说,今日朝廷已派人从十六里堡搜出迟将军遗骸,已入殓准备送回守拙城。此事……我看……”
程孤帆听出他话中之意,不由扭头去看迟曼。迟曼听到发现迟磊遗骸,登时又流下泪来。
但她泪亦不抹,只站起身来,微微冷笑道,“多谢肖叔叔收留我这么长时日,太过有劳!这就告辞!”
迟曼何等聪明,听肖有狐话中之意,便已明白。她话一说完,扭身便走。
程孤帆与肖有狐未料到她这样一个温婉的女孩,说变脸就变脸,竟突地刚强起来。二人齐追出门去,却已不见了她踪影。
迟曼一身“花自飘零水自流”的轻功学自号称辽东轻功无二的齐花落,旁人如何追得上?
肖有狐一跺脚,“嗨,迟兄这个宝贝女儿,怎么如此倔法?这可到何处去找她!”
程孤帆见迟曼负气而走,万分担心,再说迟曼既去,他也无心在肖府待下去,只得道谢几声,出府离去。(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