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是非善恶
又是一个黄昏了。程孤帆纵然再不愿离开城隍庙,但好歹一天一夜未进食水了,腹饿口渴。他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不知自己究竟该到哪儿去。毕竟是先填饱肚子再说,他走出庙门,不知怎么又走到那家“宋记烧麦”。
仍旧是满屋热气腾腾,这与平时没什么差别,但不同的是,有不少桌上摆着一碗碗元宵。幼时,程孤帆最盼正月间的这碗元宵,倒不是爱吃甜味,只是喜欢这热乎乎的感觉。每次都是先把汤喝下一半,再慢慢细咬着韧韧的一个个圆子。
他看了看店外,远处天边圆月高悬,只差斜下方一小块残缺,算算日子,今天正是正月十四了。
他立在店中,正在出神,只听店主老宋招呼,“程大人,你来了。这些日子可没见啊!”
程孤帆心中一动,难道他不知前些日满街在通缉我么?可他表情居然不见丝毫异样,想是只忙着做生意,不关心这些官家之事。唉,这何尝不是幸事!
程孤帆点了点头,也不答应,只坐到一张桌旁。老宋也不必问,只按老规矩送上来四两烧麦。程孤帆愣愣地忘着烧麦,摆了摆手,“明儿十五了,给我也来一碗元宵吧。”
他用勺子舀起汤来,一口口慢慢喝着,心中一片茫然,却似在升腾的热气中看到孙鲁与李冲走进来,还有,那是迟曼的脸。
店中食客交谈之声不绝钻入耳来。只听一人道,“你听说没有,总捕衙门的副总捕头居然被刑部抓了!”另一人道,“不是抓了,而是他自己投案!”先前那人道,“不管怎么说,没想到总捕衙门副总捕头也是这种人,嘿嘿,真是天下没有好人了!”程孤帆心中一痛。
那两人正在低声议论。旁边又一人道,“昨晚有人行刺兵部田侍郎,你们可听说了么?”另一人接道,“怎么没听说,今早京城早就哄传开了。”第三人又道,“嗨!听说还是个女子,年纪似乎不太大,真是可惜。”
程孤帆听到是个女子,心中不由大震。又一人问道,“可惜什么?”先前一人道,“老王,你真是孤陋寡闻。你不知女刺客行刺不成,当场便死在刀剑之下么?”
他这么一说,客店中有几人不知情的都纷纷围拢来。这人见众人围拢过来,更增兴致,大声讲道,“那女刺客也真凶悍,连杀了田侍郎府上几个侍卫,直冲到田侍郎近前。不想,田侍郎功夫当真了得,一出手就将她打伤。她却仍不退不降,泼出命去死战,结果当然活不成了。听说,她长得还……嘿嘿……不错呢。可不是可惜么?”
程孤帆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只觉咽喉发干,心中大叫“小曼,不是你,不是你!”周围人众听那人讲得绘声绘色,不由轰然叫好。老王笑道,“他妈的,好象你当时在场,看得清楚似的。你倒说说,她长得什么样?怎么个不错法?”
那人“呸”了一声,“你不信就到田侍郎府后门去看。那女刺客的尸体还挂在那里,虽然血肉模糊,但看身材,嘿嘿,可比你那老相好强多了。”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大笑,老王骂道,“你这嘴里真是吐不出象牙!他妈的,老子今天就要去看看,这贼婆娘到底什么样!”众人多有好事者,登时拍掌叫好,推搡着出门去了。
程孤帆气满胸怀,几乎想将这些人一一毙于掌下。他见人群拥出客店,不由也跟了出去。此时天已近黑。一群人吵吵嚷嚷,乱作一团,田成佩的府在城东,众人平时哪敢靠前,如今人多胆壮,竟然呼喝着前去。
程孤帆远远便望见门前堆着十几个人,但都离得不甚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他心中如火煎油烹一般,加紧脚步向前挤去。果然,门边一颗树上悬着一具尸体。虽然隔得不近,但尸体长发披散,衣衫不整,几不蔽体,浑身上下血淋淋地,一张脸惨白无色,看得出生前姿容秀丽,年纪却与自己差不多。
程孤帆本以为这女子是迟曼,不料一见竟不认得,心下虽纳闷,但登时松了口气,便也不往前挤去。老王虽见府门外有四名侍卫执刀走来走去,但在小客栈中已经夸口要看个究竟,不由走近了去看。
他才走近两步,一名侍卫喝了一声,“你认得这刺客么?”这一声吓得老王魂都丢了,当下倒退几步,忙摆手,“不,不,不,我是看热闹的。”那侍卫哼了一声,“你们有谁认识刺客,重重有赏。”
众人见这侍卫凶神恶煞一般,一个个缩头缩脑,议论几句,便渐渐散了。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程孤帆见众人散去,心道,“这女子不知是谁,想是与田成佩有仇。难道也与此案有关么?不管如何,总要将她尸体救下,以免在此受一众俗人凌辱。小曼,你到底去了哪儿?”
他慢慢转身转过街角,想寻个僻静处休息。哪知,迎面急冲冲一人奔来。来人虽伏身低头疾行,面罩黑布,但程孤帆一愣间便分辨出来了。他心中又惊又喜,忙抢前一步,“迟姑娘!”。
迟曼抬头见是他,先是一愣,继而变色,呜咽起来。程孤帆虽不知她这一日夜去了何处,但心中欢喜不禁。
迟曼哭到后来,只断断续续反复道,“齐姑姑死了,齐姑姑死了!”程孤帆不解其意,但想在田府外如此甚是不妥,忙拉着她又转过两条街,找到一个僻静小店,进去坐了。他连声安慰半晌,迟曼才缓缓讲出昨晚回到十六里堡、见到耿星河、齐花落等人情形。
她被齐花落打晕,又被耿星河等人带走,但齐花落怎忍心下重手,她只过了不久便醒过来。迟曼知道若出言求耿星河放她回来,他们必是不肯,便想了个最简单不过的法子,谎称要方便,耿星河几个大男人,如何能看着她方便。以她的轻功,只需片刻便消失在几人视线之外。耿星河等人纵然发现,再追已来不及。此时,已过了一天,耿星河几人也许返回京城寻找,但京城如此之大,却往哪里去寻?
迟曼虽返回来,但白日也不敢露面,只等夜晚了才到田成佩府外,伺机刺杀田成佩。哪知她刚到近前,便见人群围观树上吊着的尸体。别人不识,她却认得那尸体正是齐花落。
她一见之下,心神大乱,几乎昏厥。迟曼不是莽撞之人,只是远远离开,找个僻静所在,大哭了一场,再细细筹划当晚如何进府,如何找到田成佩,如何动手。她盘算半天,虽然没有把握,但父亲与齐花落两人血仇,不能不报,因此再来田府,岂料正见到程孤帆。
程孤帆不胜唏嘘,但安慰的话却半句也说不出口。时已近三更,小店中客人皆散去,只有他们二人。
程孤帆见老板已昏昏睡去,便拉了拉迟曼,要结帐离开。他才要起身,只听旁边有人轻声道,“你们若要去田府,还是再吃饱些再去,以免做饿死鬼。”(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