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山中,不觉月儿已照前路。一弯小径绕青山。心喜,步子也放慢了。
想古时,一定有人趁月亮上山,我却走的是相反的路线。山中无人,但物物都不陌生,没有半点害怕,倒觉得没有任何的妨碍,随意蹦跳,猿行鸷脱,反正谁也看不到我的样子的。
猛然一跃,竟跳到一家的房顶,青瓦咯得脚底生疼。正欲开口询问,见院里屋子里有人缓缓举烛而出,我的唐突惊扰了人家。
一老僧。
师傅当然没有怪罪。我顺势抱住伸过瓦檐的松树,哧溜溜滑了下来,就置身山寺了。
师傅领我到灶房,我喝了那绿豆小米粥,米粥里带几块蔓菁。师傅腌的豇豆角,青嫰脆,我嚼着咔嚓咔嚓,灶房里有活动的光辉了。
出来,坐在石凳上,月华把山寺照得如水墨山水,石条的凹槽里似有露水盛满。如此良辰静夜,我当然不会让师傅开山门拜各路神仙,我只想随意说几句话。这山寺不小,只这一僧,正房偏厦里供奉的大神不会少,但我俩一坐,哪里还有他们的位置。我朗笑,说着对神仙的不敬,师傅并未责怪,只是不喜不悲,任我臧否。
师傅只说他从东南来,却不说居山中几多春秋。他说这房顶瓦松苍苍,天下的寺庙都如此。我问这山寺可有藏经阁,他难得一笑地摇了头。我说对月空谈,未免辜负好景,师傅默默离坐,去廊前掂来小木桶,木辘轳下井,月亮便被他打捞上来了。我过去接住,他拿来火炉,温热壶水,却无茶。稍迟疑,师傅伸手摘下身旁的桂花,丢入壶中,一下子香气冲淡夜气了。小碗大杯,我与师傅对饮,不知道外面山花山草可听到可看到,我俩越饮越清醒,而月亮已经到了大殿顶上,这夜最美的月华把山间的一切都揽入怀中,不管俗人还是皈依者。
也许是霜露浸衣,或者是久坐不耐,师傅起身,转向寺后。我跟上,他的影子都被我踩住,斑驳陆离的样子。三五十米后,到了他的菜园。我弯腰拨弄那青绿,并不柔软,有苍劲的感觉。一墙隔断,它们果能得佛门之光吗?师傅引我到菜地西北角,他蹲下抚摸那一片细绿。我趴下,闻闻,是小蒜,香气盖过桂花。小蒜在寺外到处都是,师傅为何移它到寺内?莫非要增香添味吗?我没问。许久,师傅说这小蒜二月嫩香扑鼻,八月清香入心,他夜宿禅房,每年也都是二八月更神目清明,就觉得与小蒜心里相近,就请它们来寺中一隅。我看那小蒜们挤挤挨挨,很受用的样子。
不知道师傅可通诗书,更不能问他可四海走遍。我心想这山中学堂多荒废,而寺庙都有香火且多有新盖,想和他交流,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我又想起我在闹市被袈裟先生拦阻,强卖佛像,对佛门真有看法了。今晚这师傅未必是高僧,但他独处一寺,不惊不惧,独来独往,让人免不了对他肃敬了。
未有歌吟,未咏歌词,我告别师傅。心怀清澈,路似宽平,一肩月华送我出山,一溪流水伴我到小村,到我小屋的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