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微博看到这样一段话：
过年对于中青年来说，是累了一年，好容易放个假，还要舟车劳累，住不舒服的房，吃不爱吃的饭，干不想干的活，在不愿起床的时候起床，每天接受一大波来自方方面面，从头到脚的社交攻击。但是对于有些老人来说，他们闲了一年也清净一年了，就等着这时候好好地忙碌一下，热闹一下。那过年的劲儿都大着呢。
我作为一只大二狗，对此体会尤为深刻。
在学校里，习惯了和同学一起吃中午12点的早饭，喜欢拿着相机满城市的跑，路上要男朋友牵着手蹦跶着走路，也会跟舍友把车往城市边缘开，一言不合就爆粗口……小日子说不上多滋润但绝对是自由自在的。
回了乡下老家之后真是有一万个不适应。我永远猜不到第二天我会几点被我妈以什么情绪叫起来，有时候能侥幸躺到十一点，更多时候早上六七点就被我妈骂起来，又或者我还在梦里就隐约听到有人从其他村赶来我们家拜年，重复着往年的客套话，万事如意恭喜发财，然后不知谁家的孩子开始敲门尖叫搜房间，窗外不绝于耳的烟花声告诉我们“爆竹声中一岁除”的意思是过年烟花爆竹造成的噪音污染和空气污染会让人折一年的寿命……一切的一切简直噩梦。
其中最为印象深刻的还是去外婆的村里。
02.
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婚，我就跟着妈妈生活，有往来的亲戚都是妈妈的娘家人，所以对外婆的村子总有着不一般的情感。
我常年在城里读书，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乡下，每次回来都刷新着我对外婆村的记忆。
村子这十来年变化很大。小时候记忆里的泥巴路变成水泥路，土房一间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小新房，村尾一湾游着小白虾的清泉现在已经干涸满是垃圾，村里常驻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几乎快要没有……
也有不变的，不变的是那些不愿离开村子的老人和贫瘠的土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种秋收，老人守着土地，带着对远行的后人的守望，年年岁岁不曾怠慢。
外婆家里总有家禽牲口，聪明的狗，怕人的猫，臭烘烘的猪，老实本分的牛，满村乱跑的鸡，越养越多的鸽子……家里来客人了就杀家禽煨汤。
去年过年也有一头黄牛拴在同样的地方，听说那头牛已经卖掉了，现在又是另外一头。
大舅婆，也是我妈提醒了我才知道这么称呼，听说三十岁开始，守了一辈子寡，现在80多岁的人了，看到我们来，一个人忙乎了一桌菜，拉着我的手感慨我都长这么大了，据说我小时候在她家玩过。
拍照时她正在老土灶上炒菜，旁边人的说话声，锅里炸油声，灶火的噼啪声，掩盖了快门声。
村里的锁就像村里的老人一样，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年代感，外表锈迹斑斑，锁芯始终是活的，锁也从未忘记它要守护的人。
老家的习俗是这样说的，过年这几天屋里要灯火长明，新的一年前途也会光明，万事如意。
除夕晚上是灯火通明，家里所有的灯要开着，直到第二年到来，之后几天便用小油灯续着灯火，现在也有用插电的小灯来代替，但外婆家的神龛上还是小油灯。
大人们聚在一起，好打麻将，小孩子好看电视玩游戏，我和表姐这样二十来岁的大孩子闲得无聊满村子转圈。
看到一个小坡沟里似是比他处更早迎来了暖春，绿油油的一片，表姐走进一看是野韭菜，说炒鸡蛋特别香，就拿了工具出来挖，一袋子韭菜，已经吃完了。
无论贫穷富贵，春联总是要贴的，当人们在自己的家门口贴上春联的时候，才意味着真正的春节，辞旧迎新，春联里包含着普通百姓最美好的愿望。
家有丧事者，第一年白联，第二年黄联，第三年绿联。
这大概是我见过还有人居住的，最为古老的房子了，看起来是后院，木门里那一点新绿，走进了看都是鲜嫩的青菜。
记忆里，十五年前这些土房就已坍塌，土房里的人们怀揣着伟大的梦想，于远方落地生根，远方不知是何方，只知道无人回头扶起新墙。任风吹化红砖青瓦，任雨冲刷黄土流沙。
或许曾有苍苍白发，一日一日的倚门守望，祈盼某个衣锦还乡的人，再唤一声爹娘，而坟茔终化作土地，房屋亦化作土地，春风吹又生的土地，生机勃勃而孤寂荒芜的土地，时光不会回答任何人。
03.
说什么过年使中青年人焦头烂额，高兴的只有那些清闲了一年的老人。如今我看到的却是与寂寞为伴的老人，终于盼来短暂的团聚，清闲只是你以为，焦头烂额也只是因为你自私。
村里老人对儿女的守望是怎样一种守望呢？
外公外婆两个人常年居住在这样一个荒芜的村子里，村子里有的只是和他们一样的孤独老人，种地放牛，闲来无事打个几毛钱一局的麻将，日子这样平淡无奇，没有任何外来的意外，可村里的老人还是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了，老死的，病死的，有的临死都没能见到儿女最后一面。说不清是老人在消遣时光，还是时光在消遣他们。
我妈妈也是过年回来，才知道外婆在年中生了场大病。外公一大早起来，发现外婆昏倒在厨房门口，外公一辈子脾气暴躁，外婆一辈子心善胆小，害怕外公，可是那一次外公却怕了。比不能一起走到白头更为痛苦的，大概就是，我们一起走到了岁月的尽头，可我却开始害怕岁月先带走了你。
好在不是最糟糕的结果。前天外婆还招待我们，摸着我的头说些细话，眼里闪烁着沧桑的光芒。
生病的事外婆只字不提，我妈和姨妈她们追着问，她只说不是什么大事，让她们不要操心，又说什么
“你们在外面赚大钱过好日子比什么都强”
“不要再给我买衣服了，穿不完”
“多好啊，我的儿女多好，年年给我这么多东西，还给这么多钱”……
“我的孙儿都聪明，多好哦”
……
04.
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
风烛残年里的人儿，是在与岁月并行，怀着的是对儿女不敢言说的守望，不同于等孩子放学回家的等待，因为老人们也不知道自己哪天就与世长辞，等不到的不是归人，而是自己。
我说外婆外公我给你们照张相吧，我妈说是啊明年这时候再照一张，后年再照一张，以后每年都照。
时光等等我，我每年都要给我外婆外公照相的。
2018.02.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