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宬再次醒来,胸中烦闷,浑身无力,仔细打量之后,发现自己竟已经在清雨轩。
他的衣服并没有换,还是昨天那一身,但身上清爽了一点。
他动了动身子,外面传来穆怀云的声音,她正在和穆广清争抢着去抄太子宫。
陈玉宬也不知道她怎么把他带了回来。想来是穆怀云常偷跑出府,有什么秘密小道,竟成功瞒天过海把他带入府中。
穆广清走后,穆从云独自在外面坐了很久,竟觉得有些冷。她苦笑,进入房中,一眼看到陈玉宬嘲讽的眼神。
她笑得有些勉强:“殿下醒了。”
陈玉宬看着她的脸,语气带刺,“当然,而且该听的不该听的,也都听到了。”
穆怀云脸上的笑意收住,“是吗?”
“不愧是穆家的人,杀伐果断,丝毫不顾旧情,竟然抄太子宫。”
穆怀云的脸色更加难看,“殿下,若我说我是想帮你,你信吗?”
“呵。”陈玉宬冷笑,“是你的阿翁没办法从太子宫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所以让你回来跟本王服软,想从本王这里盗取什么?”
男人讽刺的眼神,让穆怀云很难过:“我阿翁是去抄了太子宫,但他什么也没给韩王,而且,我也不会让阿翁和韩王伤害你府里那些……那些人的。”
他那些什么良媛良娣,什么亲信内侍,她都不会苛待的。
“你口口称称说不会伤害,可是下了狱,她们还有什么好日子吗?”陈玉宬道,“帮本王?你不止表里不一,还喜欢大言不惭。”
薄凉的话让人心寒,穆怀云却没办法反驳他所说的话。陈玉溪若是想下手,除了萧良娣和白良媛,其他人估计她想保也保不住。
除非穆广清出面。就像他从佟卢生手中抢下了抄太子宫的差事一样,用铁血手腕将太子宫的众人圈禁起来,又在韩王眼皮子底下烧掉了太子宫为数不多的星罗堂的名册和相关书籍,并未暴露陈玉宬背后的实力。
想到这里,穆怀云勉强开口道:“殿下若是觉得说这些话能让自己好受一点,那您尽管说好了,我不在乎。”
是真的不在乎,谁让她,欠了他?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那么疼呢?
陈玉宬看着她难看的脸色,心中不禁带了一丝恻隐之心,终于没有再开口,把头偏向了一边。
“京城现在到处都是抓捕殿下的告示。”现在还是五更天,但陈玉溪担心太子跑了,连夜派人到处寻找他,这也是穆广清来清雨轩跟她探听找他的原因。穆从云提醒,“殿下先在这里躲几天,等风声过去,我会和林泽等人联系,让他们过来接你。”
陈玉宬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穆怀云看着勉强支撑着身体,不肯示弱的样子,心头剧痛,才几个时辰,他已然憔悴清瘦不少。
“殿下如今中了毒,不便走动。这几天您先在好好在这清雨轩呆着,解药的事,我会解决的。”穆怀云和穆怀寒兄妹都不喜别人照顾,两人的房间不会轻易有人来,陈玉宬三两天内应该不至于被人发现。
穆怀云话音刚落,陈玉宬出声:“穆怀云,我现在看不清你了。我不知道在你心里我究竟算是什么,你既然已经连同陈玉溪对付我,如今又为什么将我藏在这里?”
陈玉宬心里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告诉他,她是为了保护他!她的心里还是向着他的。
他眼神炙热,看着穆怀云,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为什么呢?穆怀云不敢说出口。一部分是因为穆家百年来的家训,更重要的还是她心里有一个人,尽管那个人心里没有她。
穆怀云犹豫了好一会儿:“皇上说,让臣下保护好太子殿下。”
“只是这样?”
“还有,殿下从小对臣下就很好,臣下不忍心让殿下丧命,所以想帮殿下一把。”她转过身,眼角的泪差点忍不住掉下。
陈玉宬冷笑,话锋一转:“本王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点心。”
“现在不喜欢了。”
“现在不喜欢,就是说以前很喜欢。现在为什么不喜欢了?”
“……不好吃。”
陈玉宬看着她,糕点还是一样的糕点,怎么一会儿好吃一会儿不好吃。不好吃,是因为用那些糕点害了自己,她心虚吧。
陈玉溪逼宫成功,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连太子宫都去了好几遍,除了一些太子私下的田地地契,庄子账本,竟一丝消息也找不到,更别说找到陈玉宬了。他有些不高兴,所以第二天早上,他自己拟了圣旨:太子谋反,诛太子,太子宫之人一并入狱。
穆怀云奉命,将太子宫内众人押入狱中。
收监完毕,但陈玉溪更不高兴了,他觉得是太子宫的人似乎提前听到了风声,所有有用的信息都被销毁了。
陈玉溪怒道,“太子找不到就算了,就连一个有用的人都抓不到,都是一群废物!”
佟卢生大气不敢出。穆广清只是坐着,没有反应,也不发表任何意见。
陈玉溪看着穆广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不由得愈发生气了:“穆太尉,是你亲自去搜太子宫的,当真是什么也没发现?”
穆广清无所谓:“发现的东西都在殿下按前了。”他指的是除了星罗堂的信息之外的所有东西。
陈玉溪并不是很相信他,但此刻多说无,他冷笑:“本王姑且相信你不会拿穆家的性命冒险,但本王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要尽快找到太子。若是让他卷土重来,你们就别想活了。”
佟卢生连连点头称是,穆广清面无表情。
另一边,离开清雨轩之后,穆怀云直接向白焰门奔去。陈玉宬觉得身上的毒棘手,对此穆怀云也是坐立不安,此时此刻她只能想到一个人,那就是母亲口中提到过的毒医。
白焰门门徒遍布天下,哥哥穆怀寒不在,除了白青风,她想不到还能找谁了。
白青风咋一见她,对着她就开始左瞅瞅右看看,穆怀云无病无痛,他也没发现她身上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她突然找隐居多年的毒医干什么。
“白焰门是有毒医的下落,但我好奇的是,你找他有什么急事?”
听到他知道毒医的下落,穆怀云开心不已,直接忽略了白青风后半句话:“他在何处?”
白青风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先说,你要找他做什么?”
满脸欣喜的穆怀云脸色明显地暗了下来,嘴角的笑意也不复存在:“我不能说。”
“如果你不能说,那我也不能说。”
“……”
“你不说,那让我来猜猜。”白青风沉思:“你哥哥出事了?”
穆怀云摇头:“是太子殿下。”
这回轮到白青云风无话可说了。
“青风,你说,如果世上有一种连他都不知道的毒,那能出自谁的手?”
“太子中毒了?”成青风脸色古怪,“什么症状?”
穆怀云一怔,呐呐道:“我也不清楚,只是……我前两天遇到他的时候,他吐血后就晕过去了,我没办法,只得把他藏了起来。”
白青风闻此消息,顿觉头痛,他皱眉:“藏在哪里了?”
“我不能告诉你。”
“……小云,既然穆家已经选择投靠韩王这边,你就不该再对太子手软。”白青风恨铁不成钢。
“他是宁国的太子,青风,你知道的,穆家从来不会叛国。”
“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都可能会使穆府万劫不复。”
“那又如何呢……”
白青风与穆怀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人知己知彼,事事心照不宣,看到她这般视死如归,他的心钝钝的生疼着。
“小云,我从不会拒绝你。”
多年来,穆怀云只当眼前人是她的好友,她的心里只有陈玉宬,哪怕到了现在,她也无非是以为白青风是看重自己这个“朋友”才会帮忙吧。
白青风叹息着转移了话题,“我不该干涉你,但林泽那些人都知道穆府……他们都在部署着寻找陈玉宬。小云,你要么就该将事实都告诉太子,想办法让他放过穆府,要么就该将他斩草除根!”
陈玉宬若是与外界取得了联系,卷土重来,他必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陈玉溪。到了那时,穆府必然不会幸免,更不用想他们能从陈玉宬手中逃出生天。
这些穆怀云都清楚,但是她还是狠不下心来弃他于不顾。况且,穆广清怎么做是穆广清的事,穆府的祖训,从来不会允许她们背叛皇上。
“林泽他们的消息再快,但群龙无首。佟卢生对太子宫的人虎视眈眈,我亲自去抓人下狱,不过是想为他们争取些时间与利益罢了。”
“青风,你不知道,比起让他内疚一生,我宁可他恨我!”
陈玉溪翻遍了整个皇宫,意图寻找陈远南留给太子陈玉宬的遗诏,但找了一宿仍没有任何发现。他对着佟卢生似笑非笑:“你的手下都是死的吗?”
“韩王息怒!臣办事不利,请殿下责罚!”佟卢生擦了擦冷汗,想尽办法意图将功折罪。
“责罚你有用吗?”
“殿下,臣斗胆一言,遗诏找不找得到不要紧,只要我们能除掉太子殿下,哪怕遗诏现世,于您的大事也不会有大害!”
“你是打算,让本王终生背负着乱臣贼子的骂名?”陈玉溪想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看上了这个人,还把他扶上了少府的位子。他现在想将佟卢生拎过来,敲敲他的脑袋看看是不是豆腐渣做的。
佟卢生不敢再说话,陈玉溪被气得也没打算再听他的建议,他并不打算按佟卢生说的派人去找陈玉宬,要知道他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让那个人看看他的能力,如果那个人真的死了他做的这些又有何意义?
他还在思索下一步的行动,便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那是来自帝王的盛怒:“逆子!你,你在做什么?”
陈玉溪僵住,深深吸了口气,吩咐佟卢生先退下,缓缓转身道,“父皇醒了?”
“逆子!你,你……”陈远南气息不稳,看着身着戎装的二儿子,心中的怒意更甚,“太子对你不薄,你……”
“父皇忘了,太子谋逆,与太医令狼狈为奸对您下毒,让您一病不起。昨夜您查知真相亲自下旨,命儿臣封了城捉拿他,穆太尉已经着人抄了整个太子宫!”陈玉溪的语气生硬,看着陈远南愈来愈差的脸色,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气似乎找到了宣泄口。
“逆子!你……”陈远南身体本就不堪重负,昏睡多日,如今回光返照似的突然醒来,却发现皇宫变了天,得知陈玉宬如今处境困难性命堪忧,不禁郁结于心,一句话未说完就吐出了一大口血,瘫倒在床上。
陈玉溪的手上被陈远南喷出的血溅到几滴,手不自觉的收紧,嘶哑着声音唤道,“来人!叫太医令滚进来!”
侯在侧殿的太医令一干人等匆匆忙忙的赶到,为首的太医令看向瘫倒在龙床之上的皇帝,心下似乎已经有了结果。
“韩王,韩王殿下,皇上他,已经……”他战战兢兢的开口,皇宫变故,韩王一改既往的作风,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皇位争斗宫中人心惶惶,他们不确定韩王是否会在一怒之下,摘取他们项上人头。
陈玉溪没听他说完就踢了他一脚,随即冷斥道:“太医院这句话已经念了快两个月了,本王可不是太子,天天听你们说一些陈辞滥调。本王只命你们即刻医治好皇上,别逼本王让整个太医院陪葬!”
“韩王息怒!臣等真的已经无计可施了!皇上这病来得急,太子殿下遍寻名医都无一所获,如今皇上已然驾崩,臣真的没办法!”皇上本来只剩下一口气,没两天日子了,如今被这么一刺激,提前驾鹤西去,他们又不是神仙在世,人已经没了,他们就是医术再高明也无力回天啊!
未央宫内都是跪了一地的太医令,求饶声此起彼伏,陈玉溪瘫倒在了座椅上。
白青风与穆怀云骑着快马飞奔出城,用计甩开了陈玉溪派来跟踪的尾巴,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目的地——幽冥谷。
幽冥谷离京城约有百里之遥,仅用一天时间就赶到此处,不仅马儿吃力,两人也早已筋疲力尽。
“驭——”拉住缰绳,穆怀云迅速翻身下马,她来到了悬崖边,深谷常年云雾缭绕,几米之后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可谓深不见底,让人不由得头皮有些发麻。
“青风,你确定毒医真的在这下边?这么深的地方,我们如何下去?”看下去都觉得雾气缭绕朦胧一片了,可怎么办?
白焰门的消息,毒医二十几年前不知为何突然消失,江湖再也不见他的踪迹,甚至还有有怀疑他是不是被仇家追杀,已经死了。直到后来魔教有人下到此谷采药,出来后竟然说自己发现毒医。
只是,尽管有这么一条消息传出,但幽冥谷底机关重重,没有多少人进去之后还能全手全脚地出来,后来,也基本没人再敢下谷找人了。
白青风被穆怀云的固执气得不轻,他此刻还在劝穆怀云放弃下去找毒医的想法:“只是江湖传言而已,你真想要解药,直接跟你阿翁要就好了,何必非要冒这个险?”
穆怀云道:“阿翁并没有解药,我也不是没想过解药可能在韩王处,可是皇宫固若金汤,闲杂人等不容易进去,就算有人潜进去了也无从找起,若是被韩王的人发现了,可能还会为殿下带来危险,殿下的行踪一旦败露,穆府会更危险的。”
白青风无奈,他将身上的配剑扔给了穆怀云,“你去生个火,我们先休息一晚,养精蓄锐后,明日我陪你下谷!”
自从穆怀云被自己挤兑得灰溜溜地离开,清雨轩一下子空了。陈玉宬躺了一天,二十几年第一次知道迷茫是什么感觉。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宁国的天,变了!”
“怎么没听说,听说咱们家主,还有佟少府几人昨晚折腾了整夜,据说先皇的遗诏都找出来了!”
“你们说,太子真的反了吗?”
“不一定,虽然太子殿下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但皇上都亲自下旨抄太子宫了,我看十有八九是这么。”
“你傻呀,若是皇上一去,太子继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还需谋反?在我看来,定是韩王陷害的太子!”
“对对对,你们想啊,先皇后过世后太子那么得宠,皇上怎么可能会突然废了他传位给韩王殿下?而且这太子谋反的事一出,皇上就病逝了,你们不觉得可疑吗?”
“乱嚼舌根,都不要命了是吧?竟敢背后议论主子!”管事的一出现,听到侍女们说得越来越过分,不禁呵斥道,“将这些坏掉的桌椅搬走,换上新的就赶紧给我离开!若是让我再听到你们乱说,小心我拔了你们的舌头!”
“是!奴婢告退!”侍女们吓了一跳,匆匆做好事立刻就离开了,半句话都不敢多言。
这些对话,被藏在寝房中的陈玉宬听得清清楚楚,偶然知道陈远南驾崩的消息,他眸中不知道是愤怒还是难过。
“嗯——”体内的毒越来越压不住了。陈玉宬闷哼一声,深深明白自己必须得早日离开此处,与星罗堂的人取得联系了才行。
“你就是陈玉宬,宁国的太子殿下?”
一道无悲无喜的冷漠身影突然出现在房中,她身着黑衣,陈玉宬被毒折磨得大汗淋漓,无法集中精神去看她的模样。
“不说话,那就是你了。”那人再次出声:我受人之托找你,跟我出去。”
陈玉宬看着眼前的黑影,努力挤出几个字:“受谁之托?”
“你没必要知道。”那人干净利落地手起刀落,陈玉宬被打晕过去,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
连载·只愿君心似我心||四、无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