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等待鹰先生

等待鹰先生

左炜铭


一、等待鹰先生之听雨楼初会——来自石头

前天,阴雨绵绵,闲来无事,哥几个约好在洹水河畔的听雨楼喝茶,我和小刀、二笔先到,于是先泡了三杯龙井,说笑着等鹰先生的到来。

二笔闯荡江湖多年,正应了他的外号,靠耍笔杆子吃饭,让小刀和我难以置信的是他又不是什么大家,这年月,靠这点营生竟然没饿死,还把小日子过得赛过神仙一般。他面色红润,微微一笑,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就自然地眯成了一条黑线,加上两道浓眉,就是一副活生生的二笔山水画,这恐怕多半就是他外号的由来,粉油的鼻尖,宽薄的嘴唇,圆圆的下巴,加上“一九分”的发式,更显得头圆脑袋大,上穿白衬衫,下穿黑色西裤,通身上下被衣服紧紧贴住,活像肠衣裹的火腿一般可爱。

二笔油嘴滑舌的,当初他就是通过各种不良渠道,联系上了小刀和我,然后大话连篇恬不知耻地鼓动我们两个幼小青年一心一意地为繁荣阳城文学事业而努力奋斗,我们傻乎乎地竟然应招而上,废寝忘食地奋笔疾书了一个月,弄了几大本的东西趁今天这个机会全部带了来,请二笔指教。

他匆匆瞄了两眼后,笑了笑,眯着眼对我二人说道:“兄弟们,勇气可嘉,以后路还长着呢。”

我当时就泄了气,小刀整个人的脸顺势就变成了一把砍刀,那架势几乎是要动粗。二笔毕竟是老手,转势就说:“好兄弟,都怪当初哥哥一时冲动,给你们领错了路,阳城这地界,想在文学上找出路,恐怕是死路一条了,你们要明白此地人的偏好在哪里,他们,我指的是所谓阳城的文化人,都是以标榜研究甲骨文书法,再或是玄里玄外的易经而闻名遐迩的,这两样你们两个哪一个能沾上边?其实,兄弟们有所不知,让人看不懂的甲骨文书法最好练,也最能唬人,只要你能找一些标准字模,比着划上一两个月,你就能全国闻名,还有易经,只要你会装神弄鬼,故作深奥,再会一些胡掐乱诌的本领,你也能在神州大地赢得名声。”

小刀人狠一些,这会儿正在气头上,短碎发几乎倒竖,眼也不搭,铁青色的脸拉得很长,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这笑声仿佛利刃反射的一道寒光直刺二笔而去,毫不留情。

二笔讪讪道:“怎的,兄弟不信?”言毕,像是找救命稻草一样,轻松地藏起了他那老谋深算的眼珠子向着我暧昧地笑起来:“石头,你说说看,哥哥分析的对不对?”

我呷了一口清茶,慢慢说道:“道理倒是有那么一点,可是,哥,想叫兄弟们信服,你总得弄出点实实在在的东西来吧?”

二笔摇摇头:“看来不拿出点硬通货,量你们也不服,兄弟们,上个月我参加了一个叫量子杯的书法大赛,我照着甲骨文字贴,用硬毛笔在一张破宣纸上写得是龙飞凤舞,张牙舞爪,你们猜怎么着,结果一不小心得了个一等奖,弄回来50张红票票,诺,这就是证书,看准了呵。还有,上个月中旬,也就是你们两个奋笔疾书的日子,我去了趟省会,参加了侃大山易经论坛,发表了《论易经与当代女性着装风格取向的必然与偶然》的谈话,凭着哥哥三寸不烂之舌的临场发挥,照样拔得头筹,怎么样,这是证书,还有中原商学院客座教授的聘书一份,都是货真价实呵。”

小刀干喝了一口茶之后,拿起证书看了看说:“咱阳城办证的广告满大街都是,这三个证书,照市场行情来看,最多10元钱就能搞定,咋地?哥,你浑身上下,叫小弟看来,也就是你的口条值钱。”

“呀呀个呸,你这是纯粹的嫉妒,哥能理解”,二笔也开始不屑地开骂了。

我急忙劝道:“这不是浪哩,都省省劲呵,咱们光听二笔闲喷了,鹰先生架子够大呵,到现在还不见来,什么意思?”

小刀不客气地骂道:“这丫子就是不地道,比二笔还二笔,只会故作高深。”

二笔不满意了:“小刀,晒你婆娘的太阳,你啥意思?”

“有本事你去!”小刀破罐子破摔了,他至今单身,连个女朋友的影都没,二笔这样骂他,已经抬高了不少他的身价。

我看形势不妙,急忙说道:“二笔,注意你的个人形象呵,这是什么地方,听雨楼呵,可别坏了兴致。”

可不是,此刻,听雨楼雕花的窗外,天水合一,烟雨迷蒙,洹水静静地东流,婀娜的曲线尽收眼底,不远处,一渔人荡着两舱小舟漂在河上撒网,构成了一幅现代版的水墨山水,岂是二笔能描绘,二笔所能欣赏的?

二笔抿了一口茶说:“说起搞文学,石头,小刀,你们两个还真得跟人家鹰先生学习,今天你们俩能有幸见得到他,让他给你们指点上个一二,也算是有缘呵。”

小刀接着说道:“什么有缘,好像我们都矮他三分似的,我们上学期间又不是没有听过关于他的传闻,好像情书写的挺出名的,学校里凡是挂上花的都收到过他的字条,但也没有见到他成功呵,别的有什么本事?石头,你说说看。”

我顿了顿,说:“小刀,你有些以偏概全了,写情书只是人家的业余爱好而已,再说,收到情书的那些女生哪一个不是把书信当成圣旨来看,仔细珍藏来着。

鹰先生16岁时得到关于现代文学的奇书一本,弃学业而不顾潜心研磨,终达至境,时年才20岁,他的诗讲人生,讲志向,确是大气磅礴,豪情万丈;讲亲情、讲爱情自是有数不尽的柔情蜜意、甜言蜜语;讲伤感,讲悲情,自是排山倒海,鬼哭神嚎。

他的文章,行云流水,天马行空,跌宕起伏,力透纸背,含义隽永,字里行间所流露出的都是他忧国忧民,同情底层人物的高尚情怀,绝非文坛小丑哗众取宠的文字所能匹及。

他本人讲为人,讲做事,向来是富贵不屈,威武不移,干干净净,有板有眼,走到哪里不是赞誉声声不绝于耳?而今鹰先生正值风华正茂之年,前途不可限量呵。只是无缘,未能早日见得一面。二笔,我的评价可谓中肯否?”

二笔笑道:“石头果然是石头,小刀,你小子学着点,别老是拿你的刮脸刀乱砍一气。说来惭愧,鹰先生还要小上我等几岁,人自然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了,哪是我们这样戴着面具还嫌自己丑的人所能比的,我和他也只是数面之缘而已,他为人谦和,向来不与人争,好像对佛道颇有研究,造诣很深呵,人家才是真正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这一点,我是彻底佩服。”

小刀回道:“听说鹰先生口才可不怎么好,比不了咱们二笔哥如此会忽悠,另外,我很好奇的是,既然他这么优秀,怎么一直无法出人头地呢?”

二笔愤然:“出人头地的就一定优秀吗?看看现今,出了壮名的有几个不是哗众取宠之流,烂泥糟糠之辈,看看哪一个不是脸皮厚得如彰德老城墙一般,核弹都打不透?我倒是希望鹰先生不要为名所累,天天陪哥几个喝喝茶,谈古论今,笑傲江湖,不是更有一番滋味?”

小刀不乐了:“哥,今天我不是特地赶来跟你吵架的呵,鹰先生一大堆的坏毛病,我听的也不少,他胸无大志,随遇而安,沉迷女色,孤陋寡闻,纯属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尤其听说这两年锐气全无,自甘堕落起来,二位如何对他如此看重?”

我回小刀道:“小刀兄弟,你说的毛病他倒是都有,也许人家也有难言的苦衷吧?咱们也不能苛求他尽善尽美,况且他尚且年轻,他一白根,无依无靠,千里迢迢地独来阳城闯荡,仅凭这一点就比起咱们三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不知强了多少倍了。”

“石头兄弟说的对!我估摸是鹰先生还没有找到属于他本人的机会吧,一旦时机成熟,他迟早要飞黄腾达的,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二笔慷慨激昂,很是赞同。

我看了看窗外,雨停了,茶已无味,此时,二笔手机狂叫不止,那边一个男中音一直喊对不起,不用问,鹰先生是有事来不了啦。果真,放下电话,二笔一脸无奈,收拾起自己的物件,摇了摇头:“人家有事,下次听雨楼再会鹰先生做东,今天不巧,伙计们还是撤吧。”

小刀口快:“下次见了丫的,我非给他点颜色看看不可。”

二笔抱着他的肩说到:“兄弟,省点劲找女朋友吧,要不今晚我给你介绍一个?”

小刀难以释然,骂道:“滚你的蛋!”

俩人贼精,又让我等下来付账,我长得帅?听雨楼的漂亮服务员怎么看人的,我石头像是会付账的人吗?

逃了丫的。

石头记2008年6月23日


二、等待鹰先生后续之英雄的没落——来自石头

自从我和小刀,二笔自作多情的听雨楼相会第二天,二笔打来电话说鹰先生被单位头头派去南方常驻,鹰先生一时难以赴约,我等无语。

看来与高人相会之期渺渺无望了。

我很自觉地把自家倾注心血月余的巨著束之高阁,小刀很干脆,直接付之一炬,但他没有选对地方,竟然在家里进行,为此他老父亲穿着裤衩在熙熙攘攘的南大街追着他骂了半天:“老子还没死呢,你妈妈的就烧纸诅咒我!”

路人急忙闪躲,有人以为老先生遭了三只手的暗算,及时报警,父子二人被治安巡防员拦下到派出所做笔录,倒霉的是连个身份都不能证明……

二笔自知负罪深重,缩起头来做乌龟,远远地躲起来继续捣持他的古人不会与之争辩现代人又不懂装懂的甲骨文书法和易经去了。

小刀绝口不谈文学二字,更不再动笔写只言片语,他最终在殷商社区找到心灵的归宿,化名“不乐鸟”,整天发一些什么“走光”、“偷拍”、“高清”之类的帖子,干起了美化网友心灵的崇高事业,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事实证明了他选择的正确,他的帖子一经发表,跟帖留言者甚众,大都赞誉他角度把握得好,正点什么的,他自欺欺人地以为大家伙都在赞美他的容貌,结果越活越自信起来,发帖日益大胆,很有重拾五千年阳城古文明,要将一览无余之美大显于天下的豪情。

我是替他惋惜,人要堕落也得发挥自己的长项才对,我觉得小刀当混混绝对不用偷拍,各个角度看都是正点,仅他那一张铁青拉长的脸足够威慑住一般的地头蛇之类的玩意,何乐而不为,干嘛折腾贴图呵,这东西只能爽眼,一点实际利益都没有,何苦来着?以他的身板,随便往哪个街口一站,保护费就“纷至沓来”,岂不更爽?

我石头认为,阳城的治安环境还行,小刀估计是不敢上台面公开表示与人民群众为敌的。

而我,他们眼中最诚实可靠,最朴实无华的石头,最近正忙于恋爱,对象是洹水河畔听雨楼内的服务员是也。

说来惭愧,那天听雨楼相会之后,小刀,二笔装忽悠不付钱走人,我一小款根本凑不够钱,反正怎么着都是丢人,索性丢个大发,不付账。原以为漂亮的女服务员会面目狰狞一路嚎叫着狂奔而来强行索要欠款,如不付款叫你爸爸来云云,哪知她只是倾国倾城地莞尔一笑,向前台交待钱由她付了,并向我点头致意,两眼深情,红唇微启:“欢迎下次再来!”

我等莽夫如何受得了这等待遇,面红耳赤,慌忙出逃。

后经过多方打听,原来女服务员是多年前的校友,我极其痛恨当初我所读书的这所学校,但因为有了她,我这石头也稍稍对这所坑蒙拐骗样样来且又“为人师表”的学校荡起一丝暖意。

感谢这阴差阳错的缘分。

上星期,厚着脸皮闯进听雨楼,重温旧梦一番,如今已成常客,凭栏而座,近望洹水,远望落日红霞,一边品茗,一边赏美女,独自享受这份悠闲,实乃人生之一大快哉。

唉,连最坚强的石头也堕落了。

英雄何处?

石头记2008年6月27日


三、等待鹰先生后续之听雨楼之谜——来自小刀

古都阳城,洹水绕城而过。

临桥的河南岸依水建有听雨楼一座,雕栏画栋,古风十足。

围绕此楼有几大谜团尚且不为人知。

第一谜:不知此楼建于何年,不知为何人所建。如今依旧风采如初,岿然不动,傲然独立,与隋朝遗迹——文峰塔南北相望,可谓阳城不可多得的一处景致。

第二谜:正门悬有紫檀木的牌匾一块,上书“听雨楼”三字,笔锋如剑,遒劲有力,入木三分,落款为邺下林南,据查,阳城亘古及今并无此人。

第三谜:茶楼内陈设古意十足,名家山水、书法比比皆是,隔间的藏宝阁上古玩泛陈,都是世间少有的珍品,足见楼主之阔绰,但无人知晓楼主的行踪,仅听说此人姓金,其家经营听雨楼已传承五代。

茶艺厅的厅堂悬有一条幅,上书“茶道”二字,字里行间一股仙风若隐若现,潇洒飘逸之极,堪称神品,但其左下并无落款,不知为何人所写。

此信息来源于石头,石头其人中等个头,匀称身材,五官排列一般般,长年累月架一副连他本人也不知道度数的深度近视眼镜,遮掩其色迷迷的双眼,充装学问,貌似朴实,其实心眼最花,只因听雨楼漂亮的女服务员替他结账一次,便误以为人家对他有好感,趁着这几天阳城阵雨滂沱的气氛,整日将自己泡在听雨楼,说是要观赏什么“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壮观景象,实则是狂追蛮缠,自娱自乐去了,说他自娱自乐是因为他误入歧途,也太小看了他人的善良,如果替人结账一次便是有了好感,不知道这大千世界要多出多少座“背背山”来?没奈何,听雨楼的服务员虽然貌若天仙,怎奈心眼全无,哪里是石头这等货色的对手,几乎已到缴械投降的地步。现已知此女名曰小雅,但小雅本身就是一谜:

按其所述,她与石头是校友,原来曾认得石头,石头在早先的听雨楼相会时曾大为拍马鹰先生在校表现,他其实很崇拜鹰先生的,这我小刀最清楚。他一直以鹰先生为偶像,但鹰先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身”的玩法,石头是怎样,他是“一路滚过去,花色缠一身,再回首,一地的残花败柳,惨不忍睹”。学校有小雅这样的美艳,就冲着石头那如恶狼一般的眼睛和他采花狼的疯狂表现,如何肯将其漏下?早该将其照单全收,归于石头门下了,哪里还会有她今天听雨楼的风姿绰约,她是何等样的女子?此是一谜。

其二,鹰先生、石头和我所就读的学校,毕业生鲜有当服务员的,她为何在听雨楼没有显得半分的难为情以及委屈?而且看起来很喜欢她的这一职业,此又是一谜。

更有一谜:来听雨楼的人士,虽说有的衣冠不修边幅,面部不敢恭维——指的是邋遢,但个个好像都是饱学之士,张口闭口都不离“琴棋书画诗酒花”,尽管浑身上下早已被“柴米油盐酱醋茶”所侵蚀得不成样子,有一位老者最是特立独行,据小雅讲,此翁有花甲之像,满头灰白相间的头发,满脸的胡须也是灰白相间,棕黑面皮褶皱满布,消瘦身材,整天一袭灰色长袍,来到听雨楼后,必找靠窗位置,必要观音一杯,必是且品且吟,必是晦涩难懂,必留下字迹犹存的残纸数片,必是从容结账,必是飘然而去,没有人知道他从何而来,也不知他将要走向哪里。

石头留意此翁很久,但未敢上前攀言,这一点我相信,遇到高人,石头向来很忪。

石头跟我讲起这些疑团,着实吸引了我,不为别的,我很想探一下这老翁的底细。

小刀记2008年6月30日


四、等待鹰先生后续之孤身奋斗的勇士——来自二笔

朋友说他有两个刚出校门的学弟挺热衷于文学的,希望我照顾照顾,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我忍着没有笑出声来,已算是照顾他天大的面子和脆弱的心灵了。这年月,还有谁偏好这口啊,这不是蜗牛强钻犀牛角,自作死吗?都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可谁又知道在牛角尖内憋死了多少自诩为英雄的好汉!自古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走错了路没有关系,但偏要如驴子带上眼罩,一根筋地走下去就不对了。朋友见我犹豫,加上一句:“给他们一些希望和动力就行了,该忙你的忙你的,你的忽悠事业也不易啊?”

于是我横眉冷对起来:“丫子,你当我面说这样的话,你活腻歪了?”

后来就不小心认识了石头、小刀两个泥古不化的玩意儿,我先把现今不景气、只会相互喷粪的文坛以及功利性、趋势性十足的社会风气很是一番痛批,很快博得了两人的认同;接着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慷慨陈词,无非是说大丈夫要有卧薪尝胆,矢志不渝,坚忍不拔的优良品质;要有破釜沉舟,勇往直前,不畏风雨的勇气,认准的路,一定要风雨兼程地走下去,将来不仅是你们自己的梦想得以实现,阳城文坛的振兴也要靠你们这两位后起之秀了呵,我话还没有落音,两个人已如扣动了扳机的手枪弹一般飞了出去,去践行他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崇高事业去了,我吹了吹尚且冒着黑烟的枪口,嘴角现出一丝冷笑:丫子们,一路走好啊。

说真的,我很佩服自己的口才,如果有哪家保险公司愿意为我的口才而单设保险项目,我二笔一定会毫不迟疑地投保的,这年月,没钱没势没关系,只要嘴皮子利索,到哪里都能找到落脚地。

他们两个80后的表现着实让人惊诧之极,不足一个月的功夫,两个人还真捣持出两大本的东西,非要在听雨楼相会时,让我当着鹰先生的面给点评一番,鹰先生是何等样人物,岂是说来就来的,我本来也对文学这玩意儿也不感兴趣,只好没话找话,肆意安慰一番了事。

事隔多日,两人重约我来听雨楼,说是有奇事一件,需要探讨,一根筋的俩玩意儿,阳城这地界还有什么有我二笔不清楚的。

三人坐定,服务员上茶,石头小子不住地和服务员插科打诨眉来眼去的,我暗下狠踹了他一脚,呀呀个呸的,撒丫子也不看看地方。

小刀一本正经地说:“二笔哥,老是有一些怪人来听雨楼,你是否知道?我和石头那天留意了一下,二楼西窗常坐一位老头,神经兮兮的,不知他什么来头,这会儿还在,要不你去看看?”

来听雨楼的怪人多了,人不怪,楼主还不欢迎呢?我扭头看了一眼西窗的位置:老先生仍旧依窗而座,自饮自酌,日落长河的背景更加衬托他的苍老。

石头绕过来了劲:“哥,你知道?”

我微微嗅了一下清淡的茶香,望了望东窗外繁华的街景,慢慢说道:

“知道是知道一点,兄弟们想听?”

“当然!”两个人的步调很一致。

“兄弟们,阳城向西百里的天浪山,都知道吧?”

石头特要在美女面前卖弄博学,插口道:“这个兄弟们当然知道呵,登上天浪山后向西尽望,一道山岭叠着一道山岭,恰如海浪一般层层叠叠,甚是壮观,故此得名。”

“石头兄弟所言不差,但不知二位可曾听说几十年前关于天浪山的一段怪闻传说?”

小刀想了想说:“小时候,只听天浪山下的一位老辈人说过一次,说在他们年轻的时候,是不能随便上天浪山的,因山顶不时地向外激发像闪电一样的光芒,有时在山下也能看到,有时候在夜里闪起,能把整个天浪山方圆五十里照得如同白昼,而那些勇于登上山顶的人不是被强光烧焦就是下落不明,此外,不时还有如万马齐鸣两军厮杀一般的声音传来,很是惊心动魄。据老人讲,有一日,从山顶传来一个女子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不多时,就是父寻女的声音在空谷环绕,那天以后,强光、声音都没有了,大胆一些的人登上山后,寻遍了整个山顶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至此,才陆续有人登山欣赏天浪的奇景,这几年当地为了旅游开发,拿这个传说当幌子,在山上弄了哭怨石、寻女坪什么的,还有模有样。”

“小刀兄弟所言极是,兄弟们有所不知,靠西窗的这位就是当年寻女儿的男人,他从天浪山下来后,以诗学为生,四处打听女儿下落,其间多受波折。那年他路过听雨楼向茶客们打听女儿下落时,当时的金楼主告诉他见到过他所形容的女孩子,这个女孩跟一个文弱的书生一起远走他乡了,走时留下字条一张,说是要金楼主代为转交寻找她的人,字条上仅有唐朝诗人张继的《枫桥夜泊》开首一句:月落乌啼霜满天。为揣摩这句话,为等女儿归来,这个男人毅然留了下来,他多方请教四处拜师请人指点迷津,多年过去了,他女儿依然音信全无,但他一直还在坚守着。”

“哥,你怎么知道的?”石头怀疑的样子天真无邪。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还知道此人名叫商颂,当年他自知寻女无望后,索性在阳城安身立命,转而研究起文学来了,早些年在七言律诗一域造诣最为精深,但谁也不曾见得他写成一首;这几年专攻现代诗,但一直不曾取得些许成就,虽然他功底渊博,在阳城小城无人能望其项背,但他像钻进了诗谜的牛角尖,多年来可以说是一直是失败的状态吧。石头,小刀,你们看他还有什么不同我辈之处?”

小刀眼尖,顿了顿说道:“肤色偏黑,口音生疏,一袭长袍,有点不像现代人。”

“是呵,以愚兄多年研习易经所得,商颂绝非现代人,多年前发生在天浪山上的种种蹊跷只有一种解释,那强光极有可能是一个时光隧道的出入口,四十多年前,那里肯定发生过什么事情。”

石头刨根问底地问道:“哥,先别说四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你先告诉兄弟们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吧?”

我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呀,但是哥哥可用项上人头作担保,我所说的都是真的,绝非杜撰。”

不知何时,老先生已结账走人了。

石头缠着小雅说道:“他会不会留下碎纸片呵?能不能拿过来让我们看看?”

小雅莞尔一笑:“以往,我们都是处理掉了,因为纸片太碎,看不出什么来,你们要感兴趣,我就收拾过来给你们瞧瞧。”

怪不得石头如此醉心,小雅连说话的语音都自有一番温婉的味道,逼迫人家去喜欢,得亏哥们定力可嘉。

不一会,小雅握着小手转了回来,把碎纸片摊在了桌子上,我笑了笑:“来,让研究甲骨文的哥哥今天跟你们露上一手,再碎能有甲骨片碎?”

不大一会,小纸片渐渐恢复了原貌,一行字已经清晰可辨:年轻人,虽然我一直失败,但我一直为梦想而活,我想我还不算是个失败者。

我等哑口无言,顿时无语。

等我回过神来,急忙和石头、小刀出去追老先生,哪知他早已混入茫茫人海,不见了影踪。

二笔记2008年7月1日


五、等待鹰先生后续之大结局——来自石头

公元2008年7月3日,农历六月初一。

我是石头。

小雅前天送来帖子一张,说是半年的传统习俗到了,听雨楼金楼主执意邀请大伙前去品茶。

能得到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眷顾实属荣幸,我问还有谁收到了邀请,小雅说都是一些常客,小刀、二笔也都有份。于是心下黯然,不过还是装作欣然应约,今天得闲之后直奔听雨楼而去。

二笔、小刀已经先我而到,趁着小雅出去雅间的功夫,小刀有点泼冷水似地问我:“石头,和小雅发展地怎么样了,没戏吧?”

我摇摇头:“没戏,人家心高,她若是搁古代绝对是一烈女。”

二笔笑了笑:“兄弟,你说的都不是,人家早已是心有所属了。”

“谁?”

二笔又故作高深:“不可说,不可说呵。”

小刀一手握起盖碗,向二笔怒目道:“二笔,你若再如此,小心你的头头!”

二笔镇定自诺,处之泰然:“丫子,你想怎样?石头要是不忪,何不自己问去!”

我心里突然不是滋味,二笔也学起小刀的处事原则了,不刮人一刀就不舒服,眼看烈火就要燃起,我急忙摁下他俩的臂膀:“二位,这不是浪哩,千万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今天是什么日子?有时间我还真得套一下小雅,问问她心中的丫子到底是哪一个。”

小雅端茶上来,打破了僵局:“几位,切磋文学嫌不过瘾,还要来点武的?”

二笔愤然:“我认识你俩菜鸟,算我二笔倒霉,但求下半年好运道,两个不争气的东西,你们也鼓捣出一些像样的东西来让大家伙爽爽眼?”

我接道:“哥,小刀已经如你所愿了,你去看看他的贴图,我保证你流连忘返。”

小刀矛头转向了我:“石头,你滑头耍得可以呵,如果二笔哥愿意登录到殷商社区上看看你风花雪月花前月下故作呻吟的文章,说不定还能枯木逢春,弄出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出来也不一定,可到时候就苦了我们那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嫂子了啊。”

二笔一口茶倾喷而出:“你俩什么东西!一个下流痞子搞什么见不得人的贴图;一个发嗲弄什么情啊爱呀的酸文,还大言不惭毫无羞赧之心,哥哥我佩服呵。”

我不服气了:“哥,捣持老祖先都不认识的甲骨文书法,卖弄早已经曲解得支离破碎的易经就显得高尚了?兄弟们也是没有办法呵,自从互联网铺天盖地风卷残云一般直扑神州大地以后,我们才发现原来那些貌似端庄的成年人都偏好精彩贴图,探索正点、角度;那些风华正茂的少年辈都喜欢沉溺于风花雪月的幻影里,整天哼唧什么爱与被爱的痛苦,兄弟们又想混下去,这不是被逼良为娼了吗。”

二笔无奈地摇了摇头:“没见过当了娼妇还这么理直气壮的人,你俩真够味,忘了哥哥当初怎么教诲你们的了?搞文学,要有骨气啊,尤其是男的,咱们宁可失败,也不能让那些媚狐子娘娘腔把自己弄得妖里妖气的最后还惹上一身骚啊。”

我等汗颜:“哥哥言重了,别生气,小雅,给二笔哥再续上一杯。”

这边义愤填膺正酣,我看到一袭长袍的商颂来到了他惯坐的位子,苦思冥想起来。于是我转移话题问:“二笔,你知道“月落乌啼霜满天”的谜底吗?”

二笔摇摇头:“不清楚,好像有一个人知道,但此人不在这里。”

“鹰先生?”我问。

二笔点点头:“鹰先生初来听雨楼的时候,就和商颂成了忘年交,鹰先生的诗文多少也受了商颂些许影响,但鹰先生好像对这个谜语很感兴趣,他走之前一次我们来听雨楼喝茶,他偷偷告诉我已猜出了谜底了,但又不方便说出,只好一切随缘啦。”

不多时,商颂起身要走,我们均感意外,不料他径直向我们的方向走来,不远处向我挥了挥手。

我看了看二笔和小刀,不知这老头想干什么,心里没底。

二笔说道:“去吧,商颂又不会把你怎样。”

可我的双腿还是不住地哆嗦,大有壮士一去不能还的悲壮,我能听到二笔、小刀的窃笑。

走到商颂老先生面前,才看清他的双眼里洋溢的却是慈祥的鳞波,心里顿时沉住了气,只听他用陌生的口音说道:“年轻人,咱们下去说话。”

来到僻静处,老先生也不看我,抬头向西望了望,说道:“我来到此地已经四十余年了。四十年前,也就是天宝十四年安禄山起兵作乱之时,我当时正在村里的学堂教书,乱兵过来洗劫我们的村庄,我和学童们躲在暗室里才逃过一劫,他们残忍地杀害了我的妻子,我那尚且年幼的女儿逃到了天浪山上,乱兵过后,我到天浪山上去寻找我的女儿,找遍了天浪山的每一个角落却始终没有得到她的任何音讯,后来我不小心跌倒,眼见一道强光扫过,我就来到了此世,不想却是一千二百一十三年后了。虽然处处不适,可我还是坚持打听女儿的下落,路过听雨楼时,金楼主给了我一张我女儿留下的纸条,我知她平安无事,她不见我自有她的难处,何况此太平盛世比我们的乱世不知好上多少,我也就放心了,父女再会之期我已于今天猜到,但已不甚重要,因我已经见到了我的孙女。”

“你的孙女?”我惊诧地问道。

商颂凄然道:“是呵,我的孙女,也许是女儿怪我没有勇敢地回去救他们母女两个吧,所以才一直不肯见我,但我知道其实她已经早早地原谅了我,让她的女儿守在我这个老头身边好几年了,我亦知足,此世不是我的归宿,我心愿已了也该回去了。年轻人,我看你还厚道,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小雅心不在你处,你不要用情太深,以免受到伤害,切记,切记。”

说完,商颂老先生头也不回地径直向西走去。

我愣在那里好久好久。

回到听雨楼后,我向二笔,小刀讲起商颂所说的话,当然是隐去最后一节啦。

二笔气定神闲,仿佛一切早已知晓,只有小刀表示惊奇不已。

不多时,不知怎的,二笔突然大笑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然后示意小雅先出去一会,小雅极不情愿地走开了。

二笔激动地接着说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月落”为晓(小),“乌”后为鸦(雅),闭口执巾是“啼”意为服务员,雨相为“霜”指听雨楼相会,“满天”为年亦指半年含不全之意,兄弟们以为然否?”

两个茶盏直直地掉在了地上,我惊呆地看着二笔道:“哥,难道是小雅?”

小刀崇拜到几乎要奔过去抱他了,二笔不但嘴皮子利索,这会儿脑袋也忒好使了吧?

突然有人说听雨楼的楼主过来了,大家伙像听到天外来客似的集体起立,向二楼里间望去。只见一位鹤发童颜,一身白衣,仙风道骨的老者在小雅的搀扶下慢步向大家走来,缓声说道:“诸位,为了一个奇缘,听雨楼已经多延续了四十年的经营,今天拙下得知好事已成,听雨楼的使命业已完成,请大家来也正是为了促其修得正果,各位功德无量,日后必有洪福,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我就觉得浑身一冷,恍然发现大家都已站在了大街之上,关于听雨楼的一切全都消失了,街上行人川流不息依然故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不远处的小雅依然温文尔雅地站着,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只见她拿起电话听了一会而说道:“坏鸟儿,你要回来了呵?好,我去接你。”

说完放下电话,对着如在梦中一样的我们三个微微一笑:“鹰先生要回来了,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车站接他?”(完)

石头记2008年7月3日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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