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家的修理厂有一个工人,大家都叫他小郑子。我也见过他几次面,记忆犹新。他大概是那种让女人和孩子见了要么尖叫要么扭头摒弃掉的人。
小郑子今年已经三十岁了,长得不怎么高却很壮。整天裹着满是机油的破工作服,让人不清楚那身工作服到底本来是黑色还是因为穿得太油太脏而变成了黑色。他每天在挖掘机或重卡上爬上爬下,鼓捣个大扳子或抡个大锤什么的。是的,他是整个维修厂最底层最需卖力气的那种。
仅凭脏兮兮的行头和低端的工作还没有办法让人厌恶和恐怖。他最独特的地方是有一张《巴黎圣母院》里撞钟人加西莫多那样的脸。鼻子、嘴角都明显偏离、走样,皮肤黝黑、褶皱,经历过大面积的烧伤。听大舅讲,他小时候侥幸从火海里跑出来才保住了性命。
我每次去都会貌似无意的留意到他,他见到来人也总是会抬起头看一眼,不会说什么,却让人觉得目光犀利。我是对这种犀利的眼神难以忘记才会每次去都去留意他,却又不想被他发现。
我难以想象带着这样一张脸的人他的生活怎样?上帝可曾会安个天使到他身边?大舅说,他无母,亲父死,现在只有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后母。他说话口齿且粗重,唯有一身的力气可换回每月三四千元的工资。
我突然理解那种犀利的目光,是不是对每一个不明就里的外来人的戒备?
我们常常觉得,作为一个人,我们有权利去追求平等、自由,寻求个体的发展以及个性的解放。而站在卫道者的角度,我们又会手持善良的魔法棒,主持人间应该有的温情和关怀。
可世上有太多像小郑子一样的人,我们该怎样待他们呢?冠冕堂皇的造出一个摄像机里面的催人泪下的剧目,曲终人散之时他还是那个浑身油渍抡着大锤的孤独的修理工?真实的世界里没有上帝为他们派来纯洁的、看待众生皆平等的天使,他还是要在冰冷、孤寂的世界里接受嘲弄和嫌弃。
他可曾享受过亦或明白懂得他所应享受的?大概只会袒露出犀利的眼神,在最末端的社会无知无畏无惧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