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郑城内日渐闷热的空气,因一场大雨而变得稍许凉快了些,却仍然没有带走原有的燥意,反倒因那还在滴答不停的细雨,平添了一份黏腻。看着从屋檐上落下的似断非断的雨帘,窗内少年凌厉英气的眉头微微皱起,捏起桌上的书信,带有薄茧的手指屈了又伸,眼见那无辜的布帛即将被团作皱皱巴巴一堆,少年似做出了最终决定,轻叹一口气,复又将它轻抚展平于书桌,拿出准备好的一片竹简,提笔蘸墨写下:弟子已晓之,静候师至。卫庄谨呈。
随后以哨音召来一只谷语雀,将竹简细细绑好,绑好后却见雀儿不走,身上的青色羽毛因沾染了雨水耷拉着,相较平时在阳光下暗淡不少,唧唧啾啾歪着脑袋看向那书桌上的盆栽,卫庄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忽觉好笑,不禁腹诽——果然和它主子一样,贪吃的很,到底顺手摘了盆栽内的两颗红果子喂了,雀儿方才满意,恋恋不舍地展翅飞出。谷语雀乃是生于鬼谷中的山雀,富有灵性而敏捷,倒不怕它迷路找不到方向或半途被人捉了拔毛。看着雀儿带信飞出,刚展笑的眉头复又皱了起来。
韩国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内有盘踞在韩国军、政、财、谍的巨大势力——夜幕把持朝政;外有群虎环饲,比邻的秦国更是虎视眈眈。自己与韩非、紫女、张良等人创立的“流沙”,在与“夜幕”的一次次针锋相对中,虽屡屡险中得胜,但哪次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要摧毁夜幕这么多年来在韩国的势力根基岂是易事?
但在前不久“夜幕”四凶将之一、掌管钱财的“石上翡翠虎”在韩非布置的赌局下倾家荡产,又因在赌局中为取胜不顾南阳灾荒、哄抬粮价,发国难的黑钱而锒铛入狱。这贪心的“老虎”最终将全部家财都输给了韩非。“流沙”在逐步摧毁夜幕势力的同时也难得狠赚了一笔。就连现在自己所处的“紫兰山庄”,也是从那“老虎”口中拔来的“翡翠山庄”改名换姓而来。原是件高兴的事,但昨晚狱中暗探传来消息,那翡翠虎竟已不知何时被人毒害死在狱中。想到这,卫庄垂在身侧的双拳又不自觉慢慢收紧,“夜幕”下手果然够快够狠,也是,毕竟死人的嘴才是最牢靠的。
这边刚解决一个大麻烦,师父又准备马不停蹄送来一个小麻烦。想到今早收到的师父鬼谷子的来信,不禁摇了摇头。这即将来到新郑的“小麻烦”——乃是师父七年前不知从哪捡来的小师妹。师父将她带回鬼谷时,她不过出生将将半月,虚弱非常,卫庄当年也不过九岁,听着女婴小猫似的哭声还时不时担心她一口气上不来。也因这许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病症,这丫头从小身边离不得人,从她出生起到现在,师父、盖聂、卫庄至少有一人得陪在她身边看顾,不说寸步不离,至少有事时需能及时出现。他和师哥没出谷出世之前,倒也罢了,在谷内看顾也算打发时间。之后出谷历练,有师父在谷内看顾也算妥帖。坏就坏在如今师父有要事处理须得出谷,且据他所言此行凶险非常,于是评估了他们俩师兄弟的处境后,认为他身边是三人之中最安全的,才决定将在小师妹送来。但他估摸着这只是其中一个缘由。
另一个缘由怕是师父已管不住她了。七岁正是猫嫌狗弃的年纪,平时谷内没有女子,三个大男人将一个小姑娘养大已是极不容易,更别说将她养成一个娴静规矩的大家闺秀了。从小别的没学会,溜猫逗狗、爬树抓鸟、下河抓鱼倒是学了个精通,还时不时仗着自身的功夫底子去鬼谷谷脚下的村子里欺负别的小孩。这回怕是又有村民告状告到了师父那。鬼谷子对俩男徒弟颇有一番严师的气度,不假辞色,两人犯了错也狠得下心来惩戒一番,可面对娇滴滴的小姑娘却失了方寸,重也不是、轻也不是,就算罚她也是不痛不痒。导致这丫头现在只怕自己一人,对,盖聂对那丫头比起鬼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和她说起话来甚至语气还要柔上三分,生怕惊着她,也只有自己能管得住那疯丫头一二。转念又想,想必师父时时刻刻在关注他们师兄弟两人,才能这么快得知自己与师哥盖聂的近况,又不由得心底一暖。
唉,总不能真撒手不管那丫头。既来之则安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