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竹
01
柳絮飘飞，轻绕在空中的枝干间，仿若流连在花丛中的蝴蝶，迟迟不肯落入泥土中，舍不得这份自由，放不下无形的思念。
风似乎读懂它的心思，突然间在这湖畔乱舞，将柳絮不偏不倚地抛在这仍稍稍冰冷的湖中，或许这丝丝的流动继续了柳絮的梦想。这就是北方的春天，刚毅的外表下是一颗柔软的心。
如眉望着这眼前的一切，内心忽然有了共鸣，自己亦或是柳絮，亦或是浮萍，在这个城里学习生活了多年，她渴望扎根找到一个归宿，却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枷锁。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游走在海边的鱼，望着美丽的海岸，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悲哀，爱情于她而言，像极了一种奢侈。
02
如眉和林枫相识于一个罗曼蒂克的邂逅。
那日，午后慵懒的太阳斜斜地漏过图书馆斑驳的铁艺窗，柔柔地拂上如眉清秀的脸颊，她手捧一本三毛的《哭泣的骆驼》，沉浸在三毛和荷西的爱情世界中，畅想抬眸间，菱角刚毅、鼻梁挺直的面庞透过书架的间隙映入眼帘。
刚刚好，对面的男生与她眼神相撞，如眉的思绪几番辗转，眼波横流，电闪雷鸣，这……是她喜欢的样子。她眼光落在他手里展开的那本英文版《三个火枪手》上，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好巧，你也是中文系的。”
对方眉峰略微攒聚，有点哭笑不得地回应，“好巧，你也是英语系的。”
如眉微微一愣，然后两人都“噗”地一声笑起来。隔壁一声响亮的咳嗽声打断了他俩的笑声，如眉尴尬地用手指摩挲了两下饱满的额头，这可爱的小动作让男生的嘴角又微微翘起，然后笑着说：“你好，我是英语系的林枫。”
如眉赶紧要穿过几本书的空间去和对方握手，却发现书架比她想象的要厚一些，又赶忙收回，一吐舌头俏皮地说：“你好，我是中文系的如眉。”
相识总是美好的，单纯的年代哪里会想什么未来。
03
80年代的爱情是含蓄的，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遇到琼瑶。
过于纯粹、轰轰烈烈、缠绵悱恻的爱，是如眉的向往。她倒追林枫的爱情故事，成了学院里一场现实的“狗血剧”，连如眉自己都感慨如是。
当别人还羞涩于表达爱的时候，她的情书已经红遍了整个学院，她学着徐志摩那浪漫的笔触，又带着一点陆小曼的率真潇洒，她就是这样敢爱敢恨，尽情地挥洒青春。
她会悄悄潜入林枫的课堂上，坐在他斜后方的座椅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侧颜；她会在暑气熏蒸的午后，找食堂的大妈弄来一大壶绿豆水送到林枫的宿舍楼下；她会叠九百九十九只千纸鹤，储存在玻璃罐中，记下每一次相遇。
有些人就是“确认过眼神，你就是对的人”，如眉的性格对于儒雅幽默的林枫来说，倒也是投其所好。
“女追男隔层纱”，她一伸手，他一点头，便是私定终身的节奏。学院的交谊舞社，如太阳炙热的红色波点裙，如傲雪凌霜的白衣衬衫，女孩热情奔放，男孩玉树临风，流动风情的舞姿，他们是羡煞旁人的金童玉女。
时光定格了他们最美的故事，恰如风沙如影随形，也不逊色于三毛和荷西的爱情。
相伴总是短暂，妄想长长久久，却躲不过是是非非的纷扰。
04
如眉和林枫约定，按照分配，毕业后留在学校附近的中学任教。这里是林枫的家乡，他的父母年迈，家中独子，极喜欢如眉，这对如眉来说也是不错的归宿。
如眉内心如花般绽放，欢天喜地的要带着林枫回家见自己的父母。他们大包小包，辗转多次。如眉提前让人给家里带了信，却没人来县城接他们，只得又换乘了马拉板车，才来到如眉的家。
踏入古香古色的宅子，青翠欲滴的蔓藤缠绕着门前的立柱，一株艳色的海棠树倾斜地依靠着高墙，越往深走，越是隐隐觉得弥漫着古旧迂腐的破败气息。
如眉祖上曾出过清朝的进士，父亲又是同辈中唯一的男孩，极受独宠，却也性格乖戾。如眉是家中长女，底下有几个妹妹，却是没有男孩当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如眉眉头微微蹙起，和林枫对视了一下，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轻轻推开屋门。只见父亲正襟危坐，面色铁青，看都没看林枫一眼，就冲着如眉厉声道：“逆女，跪下！”
如眉的母亲掀开侧屋的门帘，赶紧小步度过来，扶住了如眉，斜眼瞪了一下如眉的父亲，说道：“好久没回家了，你别吓着孩子，有事就不能好好商量了吗？”然后转向林枫，拉着他的手按到座位上说：“好孩子，先坐先坐。”
如眉看父亲脸色不好，便知道他必定有自己的小九九。心想着，只能摊牌说了这事。于是，开门见山地说：“爸妈，我今天回来就是带着林枫来见您们的，我们打算结婚在他家那里任教。”
“你……不可能！养你这么大，送你去上学，就便宜了这小子。”父亲气急败坏地嚷嚷道。“现在婚姻自由，难不成你们还要包办婚姻！”如眉小脾气也上来了，连尊称都忘了。“啪！”豆青色的茶盏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溅到如眉的脚背上，顿时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05
谁也离不开父母，在那个舟车劳顿的年代里，尚没有举家搬迁的自由。
如眉当晚寻了表哥，让林枫将就了一晚，谁也没再提未来的打算。第二天，如眉被父亲反锁在屋里，任林枫怎么敲门都进不了那偌大的宅子。
如眉哭得像一个泪人，读了那么多书，她以为早已摒弃了四书五经的束缚，她以为自己会是《情深深雨蒙蒙》里的陆依萍，独立勇敢，却没想到有着李可云的苦命，凄凉无助。
磅礴大雨洗去了来日的烦热，却冲不走内心的彷徨。历经百年的木门见证了世间的沧桑变迁，却也是头一次成了阻隔一对恋人的坚固屏障。
林枫在雨中勾勒着对方的一颦一笑，似乎抬眼看到那巧笑嫣兮、美目盼兮的可人儿，他伸出手却扑了一个空，苦涩的笑溢出嘴角。如眉父亲那日的话还历历在目，林枫仍记得他当日声色俱厉道：“我养老的女儿自是要伴我身边的，她的娃娃亲是早就定下的，怎么容你一个‘穷老九’把她带走。”那一刻，林枫握着拳头保证“会照顾好她的”，得到的回答却是“她好不好是我决定的！”那份固执就像拳头打上了棉花，内心生疼，却是深深的无力感。
林枫缓缓支起身子，默念了一声“对不起”，便蹒跚地走入大雨中，一个踉跄跌落在水坑里。
06
日子染上了几分秋叶的萧瑟，又落入冬日凌厉的寒风中。
如眉失了林枫的消息，每日沉寂在自己的思绪中，等着时光飞逝，麻木地认为时间会抹去一切的。她时常陷入无尽的梦魇，如同海的女儿在追寻王子的足迹，纯美而凄楚。她会梦到阳光下，仰望湛蓝的天空，吞吐着五彩的泡沫，又注视着它们一个个被无情破碎的美丽；也会梦到夜晚，僵冻在礁石旁，一次次渴望逃离迷失的恐惧，她想要大声地呼喊，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不知道自己是无声世界的一员，还是海的呼啸淹没了呐喊？
隔年的春天，她要披上嫁衣了，新郎不是他。在父亲以死相逼下，她放弃了自由，她想自己是怨恨林枫的，他为什么不能带自己私奔到天涯，只过属于他们的小日子。既然得不到幸福，是谁又如何呢？
可是还是不甘心，如眉偷偷地央求母亲，让自己去见林枫最后一眼，让自己死了那条心，要不她会疯掉吧，会被梦魇吞噬的。母亲看着如眉日夜憔悴的小脸，满是心疼，终究是让她去了。
07
漫天飞舞的柳絮指引着前去的路，内心盼着的那个答案，像吐出的蛇信子一般挠得内心生疼。
她顺着脚下的路，穿过熙熙攘攘的集市，走过拥挤热闹的小胡同，一年的光景这里的变化是极小的，然后如眉的心境却物是人非，那位携手同行的人，那不算宽阔却温暖的肩膀，已不再可以依靠了吧。
前面是锈迹斑斑的铁门，她站在这里，伸出手却没有勇气敲门，她正想转身离开，给自己再多一点思考的时间。这时候，门开了。
如眉眼里一瞬间的惊喜又黯淡下来了，是林枫的母亲，挎着一个竹篮看似要出去。“阿姨”如眉轻轻叫了一声。林枫的妈妈略有疏远地回应了一声“哦，你来了”，像是知道她会来一样。
“林枫在吗？”如眉轻咬着嘴唇，声音有了一丝沙哑。
“他……你别来找他了。”她声音有点发颤，然后平静了一下，又接着说：“他从你家回来之后，被分到我们郊区的小学教课了，平日里是不回来的。他和人家介绍的一个女孩已经议亲了，你可以死心了。”像是一口气说完的台词，却让如眉没有一句插嘴的话。
“他在哪？”如眉从愣神中缓过来了，迫切地追问。
“唉，”林枫妈眼中露出了无奈和怜惜，喃喃说道“孩子，你这样何苦呢，既然没有可能这样纠缠，毁掉的不只是你，还有我们家林枫啊。”
如眉内心一惊，竟无言以对。“阿姨，对不起。”说完，便缓缓转身走向胡同深处。
离去的背影自然是没有看到门后漆黑的一角，有一双幽暗的目光注视着她，一个坐在轮椅中的年轻人，他也转过身去，又隐藏在黑暗中。
生活总得继续，不仅有爱情，还有亲情和责任。
08
如眉走在冰冷的湖边，内心的波动久久不平。曾经这里满是追逐打闹、乐乐陶陶的身影，怎似这般凄凄惨惨戚戚。
如眉坐在树下的木椅上，看到远处有情侣像是在吵架，也有些唏嘘，想到自己和林枫竟然从未有过这样的争吵，是不是也是遗憾啊。
如眉闭着眼，感受着凉凉的春风拍打在脸上，即使冷她也不愿挪动半步，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这是她眷恋的城，这里有她忘不掉的人。
不远处的小商铺又播放起那熟悉的旋律，却第一次有了一种相忘于江湖的悲凉。
献尽爱竟是哀，
风中化成唏嘘句，
笑莫笑悲莫悲，
凝悲忍叹，
此刻我乘风远去，
无可奈，
往日意今日痴，
从今痴泪，
他朝两忘秋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