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开始很讨厌他。他就是我们班的贺子良,一个总是聒躁啰嗦自吹自擂的家伙。
第一次注意到他,是我生命中印堂发黑、头上跟着一大片乌云的日子。正式开课那一周的周二下午老师有事,我们班不用上课,我去城里买东西。在回校的公交车上,我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提着感觉有一吨重的袋子,默默骂自己为什么考到了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鸟不拉屎的学校。站我后面的一个男生倒轻松,他右手握住扶手,左手拇指和食指捏着易拉罐雪碧,小指勾着一个几乎透明的中等大小的袋子,一整袋的铜锣烧清晰到可以亮瞎我的钛合金……人眼。
快到学校时公交车一个拐弯刹车,那傻缺一个趔趄竟把半瓶雪碧泼!在!了!我!的!裤!袋!上!我的钱包估计湿了一大半。就连旁边的一个眼镜男的手都一起喝了不少免费雪碧。傻缺忙不迭地道歉,我瞪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下了车我恨不得飞起来,想赶紧回宿舍换裤子。
傻缺追上来要拿过我的袋子,我一把挣脱了。他说:“同学,我刚才不是故意要泼你的。我是有意的没错——”我去你的上到空姐下到地铁司机的!有意的?有意的!我正想把整个袋子砸他头上,但看到他人高马大的,算了别理这种变态了。刚好看到几个同班女生,我急忙跟上去。匆匆走了两三分钟,偷偷往回一看,还好他没跟上来。
第三天班会上选班干部,贺子良上台机关枪似的突突直讲,从伯牙子期的友谊讲到21世纪“四有”青年复兴中华的梦想,可惜最终没能选上班长或团书记,当上了生活委员。我成了班长。班上同学里四分之三是女生,我偷偷发动她们不投贺子良的票,估计有漏网之鱼,可恶。投票结束他还向我道喜,哼,虚情假意!
那一周周六,班级组织去城里唱歌,我们班没回家的几乎都去了。贺子良一进包厢就拿起麦克风喊:“谁要唱歌就把歌名报给我,我来点。”他这么一说,跃跃欲唱的歌手全把点歌重任交给他了。等到歌手们都竞演一轮完毕了,他才开始唱《练习》。第二首他唱《冰雨》。第三首是《独自去偷欢》,第四首《谢谢你的爱》,第五首《爱你一万年》。我去,能不能别只唱刘德华?
唱完歌,同学们想去电影院看《哈利波特与凤凰社》,我酒量不行头重脚轻的,想回宿舍休息。贺子良说自己有事也要回学校。在公交车上贺子良跟人打起来了,是上次那个眼镜男。眼镜男是小偷,贺子良发现他又想下手,脾气就上来了。贺子良人高马大的,眼镜男身手也不错,俩人谁也制不住谁,最后让他给跑掉了。整辆车上的老老少少居然都伸着脖子瞪着眼欣赏完整个过程,包括胆子比老鼠还小的我。除了脸上的淤青,贺子良的左手多了一道渗着血的伤。还好,他那个旧旧的钱包没被偷走。我也终于知道了上次那半瓶雪碧为什么会被泼到我的裤子上了。
贺子良的伤痂像开春湖面的冰一样一天天变小,我和他的关系也渐渐解冻升温。我问他:“为什么你那么喜欢当点歌手?”“因为本以为点歌手可以先唱,后来别人点完歌都要求置顶,我去,就悲催了。自己点的不好意思置顶,有时候别人置顶之后又置顶,我等到花儿开开谢谢好几回才唱到。但久了习惯了就觉得为歌手们服务也挺好。”“那为什么你总是点刘德华?”“这个以后再告诉你。”“为什么你的钱包那么旧都不换?”“用习惯了。”
贺子良其实会唱很多歌,有时候其他歌手唱腻了唱累了唱不上去了把麦给他,他总是能接着唱。而且经常和人男女对唱。但是他自己,永远点刘德华。原因他不说,我也不再问。
一次周五下午我在校门口等客车,刚好贺子良也在,他说:“我家有辆豪车,要不要坐顺风车?”在老娘面前炫富?我正想一翻白眼讽刺他,一辆小面包车停在身前,很多随风轻轻摆动的车漆让我想起烧窑时的地瓜皮。
我坐副驾驶,贺子良蹲在后面一堆货物里,他妈妈开车。阿姨似乎挺高兴,说儿子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女孩子坐过一回的顺风车,可能不是因为车子太破而是这小子太丑哈哈哈吧啦吧啦……
一路聊了一个多小时,下车的时候我已经知道,贺子良的爸爸是个警察。在贺子良读初一那年的一个晚上,他爸接到紧急任务出门,再也没能回来。那天白天他回来的时候给儿子买了雪碧和铜锣烧,出去的时候忘记带钱包。他是哼着刘德华的歌出去的,他最爱听刘德华。我静静地听完这一切,有几回差点掉眼泪。所有关于贺子良的谜几乎都解开了,包括他为什么除了买雪碧铜锣烧和去唱歌之外,平时那么节俭。
我现在和贺子良的关系,怎么说呢,你们肯定能猜出来了。猜不出的,或者假装猜不出的,我把最近和他的对话告诉你们:
“你想买什么?”
“雪碧和铜锣烧。”
“铜锣烧铜锣烧!你哆啦A梦啊?”
“……”
“给你买了一个新钱包,旧的那个保存起来吧。”
“你对我这么好,以后生了女儿就叫雪碧吧?”
“滚犊子!那生了男孩岂不是要叫可乐?”
“叫七喜或者芬达也行啊。”
“滚回脑残志坚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