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倚着窗，耳畔是雨点敲打窗棂的声音。
窗外，一江秋水迷离。眼前那模糊了视线的重重雨幕，如同起了雾的妆镜，将一切置于虚无的幻影里。
屋里炉火正旺，一壶酒正在炉上热着，热气夹杂着酒香漫了出来，在空中徐徐勾勒出她的侧影。
屋子的一角，她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望着渐渐浓重的雨，出了神。
也是一个雨天。
连绵的夜雨、虚幻的山岚、隐约的月影，都漫无止境地向前延伸。山路泥泞，她踏雨而行，飞溅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衣衫。
眼看雨势渐大， 却不见这荒山之中有什么避雨之所。
她一边走，一边抬头张望，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目光沿着曲曲折折的石阶向上移去，一座残破的古寺忽然闯入眼帘。
走近一看，只见明亮的火光从那扇半掩着的木门里映了出来，连带着一阵暖意扑面而来。
看来有人捷足先登了，她站在门前暗暗叹息，可还没等到她迟疑是否该推门，不料山风忽起，只听嗤啦一声，门便向她敞开了。
眼前是一位眉目俊朗的青年，他正坐在明亮的火堆后面，擦拭着一柄长剑。
看到她，青年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诧异，只见他手腕一翻，那长剑便倏忽归鞘。
接着，他朝她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容。
“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在此处躲雨吧。夜已深，而这附近的山中又常有盗匪出没，姑娘若是在赶路，还是明早再继续动身为好。”
他看着她，说着将剑用双手承了上去。
“这柄剑可以暂且交给姑娘保管，我知道姑娘孤身一人，难免对我有所顾忌。”
她笑着摇头拒绝了。
她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不会伤害她。
“剑神的剑，还是剑神自己保管为好。”
她这样说。
当她最初看到那柄剑的时候，她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有谁不知这柄剑和剑的主人的名声？
当今的剑神是一个爱好行侠仗义的的年轻人，这在江湖人之间早就传遍了，更何况她还自小生长在武林世家。
于是她留在这里过夜了。
出乎她的意料，他们在那天夜里相谈甚欢，如遇知音，以至于后来她想起当时的光景，也能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来。
她最喜欢的就是听他讲他云游四方的经历。
塞北连绵不断的烽燧和大漠的孤烟，烟雨之日泛舟洞庭时瞥见的洞庭龙女的倩影，与胡人军营的蛮族将军比剑的趣闻，都随着他的话语，在她的眼前的纷纷浮现。
他还说对她了他以后的打算。
他说等有人打败了他，他不再是剑神的时候，他便退出江湖，北上从军，为国杀敌！
那时候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希望。她也能明白这种希望。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所希望的是这个王朝金瓯无缺不再偏安一隅，是全天下的百姓从此远离水深火热之苦。
这令她不禁敬佩起他来。
她也不禁想到了她自己的行程。她此行的目的也是退出江湖，可她的目的和他不一样，她想前往江南隐居，只求从此抛却红尘，不问世事。
江湖和庙堂，正如她所期望的那样，离她越来越远了。
那一夜的风雨声很大，大到她不能安眠。
她一边听着风雨声，一边想着他热切的话语，想着他瞳孔里映出的火光，可她的心却在说，他和她中间隔着的那一团火焰，就像是金城汤池，不可逾越。
出世与入世，世人可择其一而行之。
即使选择不同，依旧能够互相理解。
明明她也为他的志向叹服，可是每当她想起他的时候，心底就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苦涩感，那苦涩的感觉，比以往参与江湖的厮杀还要强烈。
她不知道那一夜自己有没有睡着。
次日天明，他们就在古寺告别了。她继续向江南进发，而他则要去和一个挑战者比剑。
而这一别经年累月，再次相遇，就是三年以后的事了。
那时候，剑神已不是剑神了。
他被一个挑战者打败了。
浑身是伤的他找到了她隐居的小屋，说是来找她庆祝这次失败。
“我输的很彻底，但还好保住了这条命。”他笑着说。
“你啊…还是担心一下你的伤吧……”
她看见他不断开裂的伤口把衣襟染上血红，心里有些不忍，移开了目光。
她告诉自己，一切都如他所愿，她也应该祝贺他才对。
而等到他的伤痊愈的时候，已经是寒意袭来的秋日了。
她没有料到，那个时候竟也是临别之际。
他是来告别的。
他要去从军了。
漫山枫红，霜林如醉，她在长亭设宴，为他送行。
她为他专门准备了一坛陈酿的女儿红。他们举杯痛饮，把酒言欢。
饮酒间歇，她拾起一片在溪流中打转的红叶，提笔挥毫后，她又将那片红叶放回水流，看着它流向远方。
他问她写了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一口一口地饮着酒。也许是有些醉了的缘故，眼前那无边无尽的枫红，像极了初见时古寺的火光。
然后，他说他要走了。
她也笑着与他告别。
她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感觉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永远失去了。直到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想说些什么，千言万语似乎想从胸中倾泄而出，可是，紧接着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将她淹没了，令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伸出去的手臂终于还是放下了。
因为她知道，她留不住他。
她隐约听到了风的声音，如同天地间的一声叹息。
后来，她听说了他在军中立下大功的消息，那时候的她依旧在山中隐居。
再后来，他在国都接受了皇帝的封赏，也终于在满堂宾客的笑语中，在漫天红烛的摇光里，娶了妆容如画的闺阁佳人。
但那也都是和她漠不相干的事了。
酒水暴沸的声音传来，她猛地回过神，却又恍然间想起她写在那随水而逝的红叶上的句子。
那是晏几道的一首词。
——“长相思，长相思。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窗外，
天色已沉。
雨也已经停了。
作者的话：好久以前写的文章了，在手机里躺了好久，想着还是发出来吧，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