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
在西北柯村的一户人家里,传出响亮的哭声,一个小女孩跪在床前,红肿的眼睛,不甘地盯着躺在床上的人。
有个小男孩站在她身后,出奇的安静,什么话也不说,看着小女孩。
有脚步声传来,女孩回头一看,跑过去,喑哑地唤了声“爸爸”。
进来的男人,西装笔挺,神色淡淡,点了下头,走到床头看了一眼,又走了出去。
晚上,夜幕降下来的时候,小女孩跪在屋子里,看着一帮大人进进出出,没有人理她。后来,进来几个人,把床上的妈妈裹起来就拖走了。
她哭喊着,跑上去。可是,仿佛大家都忽视她一般,没有人和她说一句话。
她哭着,追到门口,看到天上的月亮,什么也没有改变。回头,透过湿着的眼眶,家里已经空了。本就空空荡荡的家,失了妈妈的家,在月光下瘆出凄惨的白光。
她傻傻地站在门边,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她回过头去,看到了那个男孩子,那个被妈妈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男孩子。虽然一起待了大约快一年了,但却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
男孩拉着她,慢慢走到外面的小山坡上,“别怕,我是你哥哥,真真正正的哥哥。”
在很久的以后,在女孩回想起这个场景的时候,她会清晰地记得:在月光下,有个男孩站在她面前,直视她的眼睛,指着头顶的月亮。
说了一句“只要月亮不死,我就会一直陪着你。”
上小学的时候,时常会有坏男孩,在放学的时候,成群结队地聚在路上,嘲笑她,“你是没有爸妈的孩子,是野孩子。”最开始,她还会争辩几句,“我有爸爸,爸爸在艾城工作,我也有妈妈,只是妈妈生病了。”
那帮坏孩子就会刮脸皮羞她,你是个撒谎精,你就是野孩子。她被逼急了,就会把书包砸过去,于是一群小孩子就拧到一块儿打架。
自从妈妈带回男孩儿后,小男孩看到这个场景总会把妹妹拉出来,给她背好书包,拉着她的手,回家。
妹妹委屈地和男孩说着他们欺负她是没有爸妈的孩子,哽咽地说自己是有爸妈的。
走在旁边的男孩什么也不说,拉着妹妹继续走,走回那个小小的家。男孩会以最快的速度写完作业,然后就搬个小凳子,凑到灶头上,准备晚饭。
寡言的他始终记得那天,他蹲在路边想找些东西吃的时候,有个阿姨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家,那个阿姨跟他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家。边上还有个可爱的小女孩腼腆地对着他笑。
那个男孩,就是我。我给自己取名,叫余生。
{余曼}
我回来了,覆镇。
黑色皮鞋跟敲在换了新的水泥板上,已敲不出旧时小巷石板路的清香。看见朱红的门牌我再也想不起深宅旧事,途径控伍胡同也忘了咂摸故事里的风景。我用哑涩似泣的声色,一字一顿地讲述仿佛没有尽头的路。
绿瓷杯底恍若游动的鱼,纸扇扇面恰似眉宇的峰。
在你离开后甚至还会在逛街时转头问一句,“你觉得怎么样?”默默转回来,神情淡漠地离开专柜。在看到你最爱吃的冰淇淋时会开心地说一句,“有你最爱吃的。”
会在众人讶异的神情下,买两个自己流着泪吃完。
生活里的每一步都会有你的脚印,我一直追随你的脚步,突然,你不见了,我也就在原地彷徨。
兴致勃勃地去看了五月天的演唱会,看着挥舞的荧光棒,看着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空调吹热的有红晕的青春脸庞。
突然,觉得有点耳鸣,什么都听不见了,台上的歌声、台下的喝彩声、甚至我自己的呼吸声……什么都没有声响,一瞬间,有点绝望有点彷徨。
蓦地眼前就浮现了你的面庞,浅浅地对我笑,我一下子就心安了,走到了室外,吹吹冷风,冷静下来去想刚刚发生的怪异。用手机放了一首纯音乐,耳机凑近耳朵的时候,有点担心,听到轻缓的声音流出来,自己就莫名地笑了。
那些印记,我以为会在时间中褪色消去……然而,它们给我的感受太真切,让我每次都会记起,即使不愿,但那么真实的存在就已经让我难以割舍。
这样的情结似曾相识,一旦它真的发生了,又会怀疑它不过又是一场无畏的幻觉。爱情是有寿命的,只是经常要与错过,与倦怠,与天意,与死亡竞争。争过了,会拥有一生的圆满,争不过,无非是下次再见。
有人给我写信,提到江面波浪上看到的云朵和光影。很多时候,人内在的深切和细腻,需要对等的人才能承当。这内在若得到自在的化解,不至于成为负担。否则便是一种凝聚和停滞。
我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好像一颗种子,顺水漂流,多次停歇。也许遇到了一个适合的沟沟坎坎,就驻足发芽了。
消失和经过的时光,它像一条大河,平静而奔腾。我们观望着对岸,等待泅渡。然后看到彼岸盛放的花朵,那是巨大的空虚感,控制了对生命的质疑。
就像生活,你并非全部预料,但是总会有那么一秒,在高高撩起的序幕终结的时候,它会给你一记重拳,让你落下一滴眼泪。为了这一滴眼泪,它甚至可以仅仅只是一个清晰的梦。
{陈炯}
有人和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遥远辽阔的大洋里,住着一只孤独的鲸鱼。
他总是一个人潜入深深的海水里,海底没有波澜,同他的心情一样平静清冷,他不喜欢阳光,偶尔浮出水面换口气,便又马上退回到大洋深处,他的血液是冰的,眼神是冰的,连同喷出的水柱,都带着一股冷冷的寒意。
偶尔有鱼虾与他擦身而过,一些活泼的小鱼便会伏在他的鳍上,调皮的问他
“鲸鱼鲸鱼,你为什么总是不笑。”
鲸鱼不说话,摆动着尾巴继续游在漫无边际的孤单里。
夜晚繁星满天的时候,他也会把头露出水面,看着天上亮晶晶的明星,一闪一闪的冲他眨着眼睛,星光撒在海面上,天空与大海相连,他一个人,游在星海里,游累了,就把自己坠入深深的海底。
他实在是太孤单了,海草缠绕着他巨大的身体,偶尔一股暖流伴着鱼群向他扑面而来,他都会觉得恐慌,他习惯了冰冷,忘记了微笑。
有一天,他觉得自己受够了孤单,受够了海草的缠绕了,于是慢慢的,缓缓的,向海面游去。
随着海水的颜色越来越浅,温度越来越高,他的耳边传来了阵阵歌声,歌声温柔婉转,像拥抱他的海水一样,轻轻的环绕着他。
这时,一只羽毛雪白的海鸟扑棱着翅膀,落在他的背上。“嗨,大鲸鱼,你的样子好老。”海鸟梳理完羽毛,用嘴巴啄了啄鲸鱼的脊背。
“我,我哪里老了,你怎么这么没礼貌。”鲸鱼好久不说话了,紧张的声音略带沙哑。
海鸟轻快的飞到鲸鱼面前,“你一定是一个人呆的太久了,要像我这样多在海面上吹吹风晒晒太阳,你也会快乐起来的。”
鲸鱼只觉得小海鸟活泼可爱,便留在海面陪她,她温热的小肚皮趴在自己的脊背上暖暖的,痒痒的,鲸鱼忍不住颤了颤,喷出了一串水柱。
水柱在阳光的映照下晶莹剔透,小海鸟在鲸鱼的背上欢乐的跳起来,“哇,鲸鱼鲸鱼,你变得魔术好美,原来你这么厉害。”
海鸟会在夏日的午后,一边给鲸鱼抓痒痒,一边给他讲自己旅行中的各种趣事,小海鸟跟鲸鱼越来越熟,鲸鱼浮上海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鲸鱼不太爱讲话,小海鸟总是叽叽喳喳,鲸鱼就静静听着,天气太热了,就喷出水来给小海鸟降温,鲸鱼身上总是冰冰的,小海鸟一边嫌弃,一边把小肚皮贴在鲸鱼额头上。
鲸鱼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深海,没有见过大洋之外的世界,小海鸟秋去春来,眼中盛着万千美丽的山川河流,鲸鱼憨厚老实,小海鸟脾气火爆,有时候鲸鱼惹她生气了,她就狠狠地啄鲸鱼的背,然后又觉得有些心疼,便用毛茸茸的头,轻轻的蹭着鲸鱼。
其实,鲸鱼肚子里也有好多话想对小海鸟说,小海鸟有时候也会沉默不语,鲸鱼的皮肤凉凉的,但是却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暖,小海鸟流淌着温热的血,却因为鲸鱼一次次的迟钝,而心灰意冷,鲸鱼其实不是不懂,他最大的愿望,是把小海鸟拥在怀里,和她一起看辽阔的星海,看着她安然进入梦乡。
可是这最大的愿望,也是他一直以来最大的遗憾。
日子久了,鲸鱼的背被太阳晒脱了皮,他一次又一次喷出水柱,浸润自己刺痛的皮肤,小海鸟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小海鸟不想让鲸鱼忍受痛苦陪伴自己了,于是她告诉鲸鱼,秋天到了,她要走了。
鲸鱼和小海鸟发生了最激烈的一场争执,他固执的漂在海面上一动不动,小海鸟气急了,狠狠的啄鲸鱼的背,“你快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你那么笨,还不能跟我一起周游世界,快回你的海底去吧。”小海鸟一边啄,一边流泪,啄在鲸鱼背上,疼在她自己心里。
第二天,小海鸟睁开眼,依旧伏在鲸鱼背上,鲸鱼不说话,也不看她,就托着她漂在大洋正中。
小海鸟梳理了几下翅膀,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飞走了。
鲸鱼呆呆在原地漂了好久,他忘了换气,忘了游动,忘了小海鸟已经离开了自己,他闭上眼睛,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沉入海底。
回到海底,他再不是原来的自己,鱼群和暖流迎面而来,他不再躲避,他想着小海鸟暖暖的肚皮,然后用沙土把自己埋起来。
终于有一天,他受够了这种没有尽头的思念,他调转方向,笔直的朝海面游去,他要见他的小海鸟,他要去等她,等她调皮的落在自己的脊背上,啄啄自己的额头。
鲸鱼浮上了海面,久违的阳光亲吻着他的皮肤,他问了许多路过的飞鸟,飞鸟们说,去年的一场大风雨,让海鸟们放弃了那一晚的迁移。
而他的小海鸟,就是在那一场风雨里,鼓动着翅膀,飞进了黑暗中,一个浪头席卷而来,小海鸟再没有回来。
鲸鱼想象着小海鸟弱小的身影在风雨中歪歪斜斜的样子,小海鸟不是真的要离开他,而是选择,以飞翔的方式,进入他的海洋。
小海鸟给了海洋一个飞翔的身影,也给了鲸鱼一颗爱着的心。
鲸鱼慢慢的,慢慢的漂浮在海面上,一圈一圈,一圈一圈的游着。
鲸鱼游了一天,一周,一个月,几个月……日复一日。风吹干了他的皮肤,带走了水分,带来了尘埃,带来了种子,最后,他变成了一座小岛。
他停泊在与小海鸟初次相遇的地方,许多路过的飞鸟,在他身上歇脚。
夜晚,繁星落入海面,这一次,小海鸟终于在他的怀里了,永远永远的,都在他的怀里了。
好吧,实际上,这个故事不是谁给我讲的。
是余曼在大学时候发表的一篇小故事。我一直留着那本杂志,今天偶尔翻出来。
有些过往就会像小芽一样,重新播种就会成长。
不过,那个时候的我一无所知。我以为,这只是个故事。
可是,没有什么是无缘无故就存在的,看似无理的世界实际上都有其内在遵循的东西,就只是我们还未发现而已。
有些玄妙地,人或许会料到自己的未来。因为过去与未来是连在一起的。
有些话,说出就再难改。有一个词,叫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