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每个人都在过好这一生的时候,我却止不住我对于另一世的狂想。写完第一句我就后悔了,我又要开始进行一场糟糕而令人羞耻的无稽之谈。如果真的有另一世的话我希望我能够对一切无感,感官在某一刻溶解成一个没有意识与思想的视角,把人间的荒谬凝望成一幅无尽头的画卷,身体开始渐淡直至消失在下一刻的时空里。
另一世不是下一世,我并不渴望生命的轮回,轮回令我疲惫,
我不愿预想反复无常,无常让我胆怯。
我渴望的是另一个,另一种,另一段,那是一个遥远而私密的梦境。
尽管我如此憧憬着另一世,我的母亲却常常打断我的妄想,用最市井的语言。
例如:
“准备要结婚了吗?”
“男人必须要有男人的样子”
“责任是成长的标志”
“不要喝了点酒 就忍不住胡侃的劲儿”
“注意场合 注意场合”
你看,这一世实在是太糟了,拥有感觉的这一世实在是太令人绝望了。如果耳朵有开关就好了,在某个令人沮丧的时刻,关掉,把自己送回一片混沌的世界里。当身边所有的人都对我进行指点的时候,我忍不住想要打碎眼前的一切,可惜我做不到于是我只能微笑着礼貌地伪善地沉默或找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提前离场。
我从来都不否认我的任性妄为,我的痴心妄想,我的小肚鸡肠,我的卑劣恶习,但这一切并不是与生俱来的,我也曾懵懂如一只幼犬,如一团云雾,可时间与时间里的人们把我揣进可笑的秩序里,我别无选择,如果不进入秩序,我便是异类,可当所有人都认为秩序是安全的,是正确的同时,我始终按耐不住我的怀疑与反问。
大秩序里有小秩序,大秩序是正确,那么小秩序必然是反正确的,大秩序负责禁欲,小秩序负责偷欢。学校规定,不准留长发,于是有人剃了光头,公司规定,不许迟到,于是有人把牙刷都带进了公司,早早的打卡,然后躲进卫生间里一边大解,一边打游戏。社会规定,禁止吸毒,于是毒品的价格越来越高,毒贩的手段越发高明。你瞧,这可怪不着我,当祖祖辈辈都认为不能脱离某种大秩序的同时,是小秩序把我带坏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只是年幼时的我还不能用准确的语言去言明其中蹊跷。
于是我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成为了合群的,轻浮的,可笑的,所谓的大人。但我十分明白,我从未长大过,当然,在我眼里,在我的这一世里我根本就不会承认有任何一个大人。没有人长大,每个人都只是抱着幼稚的妄想迅速地衰老,没有人能逃脱这个轮回,瞧,确实令人疲惫吧,确实是绝望的吧。
什么?是我太悲观,太黑暗了?好吧,请闭上你的嘴,我知道你的嘴里满是污浊的热血,冒着可怜巴巴的正气。我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热闹的,冷淡的,心酸的,装模作样的,他们好像以为自己生来就不会死去一样,活蹦乱跳,不,是胡蹦乱跳吧。
毫不夸张地说,我绝对不是一个反社会的人,相反,我深知在我絮絮叨叨假不正经轻佻混蛋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两种令我无比焦虑并且必然会纠缠我一生的人格。这两种人格让我无法安抚我自己的情绪,我没法对一切游刃有余又置身之外,可能你并不了解,在我看来游刃有余是混世的最佳天分,而置身之外则是生于乱世并隐于乱世的大智慧,二者择其一,便能稳妥自如的生活,二者兼得之,便能写下一篇属于自己的传奇历史。可惜,我都没有,我都做不到。我既没有小天分,也没有大智慧,人间对于我而言,只是一片早已狼藉却仍有源源不断的新兵涌入的斗兽场。
既然看不懂人间,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回我自己吧,懒得卖路人皆知的傻关子,我的两种人格分别是,谄媚与攻击。其实要单说,这两种人格世人皆有,甚至运用得当还能获得不错的人生体验。只可惜我天生愚钝,这两种足以捡便宜的人格在我的手上变成了害人害己的利器。
该从没哪儿说起呢?要不要用一种诱骗性的语言去打造一个巧妙且暗含况味的故事呢?否,我必须立刻否定掉这个龌龊的念头,简直是太可耻了,简直是太磕碜了。如果连自己的内心都需要用一种优雅甚至满是算计的故事去包装,那此刻的我该是一副多令人生厌的面孔呐。
先说谄媚吧,当我身处在一个令我放松的场合,面对着一群还算不错的朋友们,我的谄媚便会如同随着笛声翩翩起舞的蛇,先是在我的脑子里绕上两圈,紧接着就开始服务于他人,任何人。只要对方对我并没敌意,那条蛇就会丧失攻击的本能,伸出自己的舌头,反复舔舐他人的兴奋点,乖得如一条终于被人捡回家的丧家之犬。哪怕明知那些酒后的男女,说的都是大话,笑容都是浮夸或掩饰尴尬,我也不会戳穿,反而会竭尽全力使其把大话说得更美,不断的抛出谄媚的橄榄枝,有的人会顺着枝头往上爬,有的人会见好就收,对我而言,根本无伤大雅,只要能服务于他们的口腔欲望我便满足了。
没有人明白,我的谄媚只是一种本能,而不是力求安全与自保的原生技能。我的父亲曾带我去看过心理医生,反复对于我这种嘴脸进行开解。但最终统统都是徒劳的。我随时可以表演我的自卑,自信,与自大。随时随地扮演正常人对我来说并非难事,但扮演终究是扮演,任何戏码都有谢幕的时候,任何作战状态都有泄气的时候,我是如此,我相信世人也是如此的。
我的第二种人格则是攻击,这种人格与谄媚截然不同,无论是发生的场景,还是面对的人群,但我还是怀疑,我攻击性人格根本就是从谄媚型人格里演化出来的。每当我置身于令我不安的地方,周旋于各种令我难以忍受的人与人之间,那些人可能是高我一等,可能是与我有利害关系。我的攻击性就像是在丛林里蓄势待发的毒蛇,稍有风吹草动,一口上去,必死无疑。我试过去控制住那条绿色的粘滑的东西,希望它不要那么尖锐,那么伤人,但我的能力实在有限,只要我试图控制,那条蛇就会瞬间缠住我的身体,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只有我精疲力尽,破口大骂,才会松一口气。
其实我的攻击目标并不是恒定的,他可能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好人,但那条蛇可不管那么多,只要我处于不安的状态下,那条蛇就像是我的暗器,刀刃,我的武器。我多希望它能变成一件盔甲,保护我便好,不要再伤人。可蛇哪儿能听得懂人话呢。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的这一世能够把我的两种人格颠倒使用,是不是我就会成为想成为的那个自己,甚至还会有幸成为他人想要我成为的那种人吧。
试想一下,面对那些高我一等,与我有利害关系的人进行谄媚,对那些无关痛痒的,满是胡话的人使用攻击,这样一来说不定我还能摇身一变成为他人口中的正人君子,说不定我的亲人朋友会夸我天生聪颖,胆识过人。可惜,这一世已经定了,我又无心寄托于下一世。但偶尔能这么想一想,仿佛人生还有救。瞧见了吧,这就是最令我羞耻的部分。幻想另一种人生,是我最羞耻的部分。
无论如何,我必然会走向属于我的归属,哪怕那是一方阴暗潮湿的沼泽,我也别无选择。对于另一世的妄想成为我此生最后的一缕遐思。如果有另一世,我想见见刚刚读完我这一大段无耻的絮叨的你,看你一眼,然后示出恰如其分的善意,就此打住,就此别离。如果,你说别离,我就陪你一起做只有孩子才会做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