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其实是一名医生,是一名老中医,他出身于中医世家,大家都尊称他为先生。我小时候体质弱,受寒咳嗽什么的都是常事,那时大家都不会用抗生素这些能马上见效的西药,总是去看中医吃中药,也不知为什么,我别的医生的药吃了总不能见效,只有吃周先生的药才能恢复,他说我们是有医缘。我一直不喜欢去医院,总觉得那儿很嘈杂,来往的人多有忧色戚色,一进入就心情沉重,但一进入周先生的办公室,听到他慢悠悠地说:“小姑娘那里不舒服了?来,让我看看。”心情无端地会平静下来,将手放在白布缝成的诊枕上,他用手指细细把脉,然后写下处方,慢慢地说:“没事,一点点受寒,喝几贴药就好了。”稍过两三天就真的好了。
周师母是我邻居的女儿,因名字中有一个秀字,我叫她秀姨,别人都是因周先生的缘故叫她周师母,她是一名护士。周先生一米七左右,很瘦就显得高,面目普通,常穿一件白大褂,倒有一种君子如玉的气质。周师母长相秀美,圆脸如月,秀目娥眉,是一个古典美人,只是人到中年越发珠润玉圆起来,和周先生那瘦如竹竿的身材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我们小镇上的老一辈都是相互熟悉的,周师母早上去菜场买菜时,总会有人拉住她说:“周师母,你也多买些好菜给先生吃吃,不要尽顾着自己吃,你看先生瘦得呀。”总是会急得她直跳脚地辩解:“他有吃得呀,谁叫他吃啥都不应肉,我是喝冷水都长肉呀。”应肉是我们家乡话,意思是吃了会长胖。先生和师母的性格也和他们的身材一样,先生性子慢,说话也慢慢的,师母说他是老虎追到屁股后也不会跑快一些。师母性子急,说话也快,犹如炒豆一样,但她说最急的性子遇上先生也吵不起来。
现在两人都退休多年了,先生说自己不爱搓麻将也不爱跳广场舞什么的,就爱养鸟,但师母不让他在家养,他就上老街租了间房,楼上放了一些他家传下来的老家俱,楼下作为诊室,顺便养鸟,每天早晨他会慢悠悠地逛过去,先穿上工作服戴上橡胶手套清理鸟笼。来看病的都是熟客,他开的药都不贵,甚至有时看人气色尚佳,就连诊脉都不诊,说多动多乐就可以了。到了吃中饭的时间就逛回家吃饭,下午雷打不动地在家休息。有次我母亲问师母为什么不让先生在家养鸟,师母委屈地说先生养的是八哥,那鸟也太饶舌了,有次她出门回家,家门大开,里头有一女人的声音在热情招呼:“来,来,来,到家里坐坐。”进去一看,空无一人,只有八哥在热情揽客,还有它有事没事吆喝两声“买米呀”“换废品”之类,大概都是从外面路过的小贩那里学来的,她不堪其扰才不让先生养的。我母亲一听大感兴趣,特意跑到诊室去见识那只八哥,果见一只毛色黑亮的八哥神气活现地说:“周先生好。”其他话都没听到,她还大为遗憾,听诊室隔壁的理发店的店主说自己的孙子每天早晨要先看了八哥才能上幼儿园。
也许他们一生中没有经历到大风大雨,也没有大富大贵,就这样相濡以沫地走过了几十年,象白开水象水墨画,虽不热烈但回味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