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晚，我做了一个美梦，梦中星星像镶嵌在黑色裙摆的砖石，我躺在草坪上。晨露，滴在我的眼皮上，像泪水滑下。醒来，我在草坪上。
一只黑狗趴在我的身旁，温柔地看着我，但我仍然感到害怕。我缓缓地支起身子，见他没有得寸进尺，只是温柔地看着我，兴许不会伤害我。我端详着，这是谁家的狗，黝黑得丑陋，身上没有一处伤疤。他的神情带着忧伤，眼睛湿润极了，像四月天的阴郁。 我竟起了恻隐之心，想把他带回去。我独居了一个月，偶尔也会感到孤独，就让这只黑狗来陪我度过闲暇的时光。
“你要是愿意的话，就跟我回去吧。”我鼓起勇气把脸贴近他，轻声说道。
黑狗没有理会我，却更加温柔地看着我，欲拒还迎。
我也不再理会他，起身离开。走了几步，黑狗跟了过来，我朝他笑了笑，他却努力地把露出的尖锐的牙齿藏回嘴里。天气很干净，却比浓雾笼罩还要教人疑惑。黑狗不受控制把眼神变得凶狠，带着奸诈，瞬间，我太嫌弃他了。
看在睡了一个美好的觉点份上，我也不跟他计较，把他带回了公寓。一进门，他霸占了我的小沙发，横躺着。
“你这个无赖！”我叫骂了一声，他朝我矫情地叫。
我要去上课了，放黑狗在公寓里。大课室里，空气变得郁闷，我的胸口感到难受，心脏也开始乏力。我突然想到黑狗，忘记打开课本。这究竟是只怎样的黑狗，为什么突然离我这样近，就躺在我的身边。我想睡一觉，缓解身体的不适。我梦见了黑狗，黑狗在阴暗处窥探着我。他的眼神那样凶狠，那样奸诈，想要把我逼到绝境，吃掉我。我的身后竟是万丈深渊，我在悬崖边上。黑狗极速地朝我跑来，丢给我一个怜悯的眼神。我惊醒过来。
下课铃声响了，我把书收进包里，疲倦地走出教室。
“操！”我吓了一跳，黑狗就在教室门口等着我。他舔了舔我的鞋子。
我点上一根烟，带着他回到公寓。疑云像黑狗的形状，布在白云底下。我吐了一口烟雾，被黑狗吞噬进去。
公寓离学校很近，一根烟的时间过去，我和黑狗就在门口了。门还锁着，他是怎样来到教室门口？
我一打开门，朝黑狗踢了一脚。水壶掉到地上，桌上的书全被撕成碎片，我的红酒全被打碎，以及我的杯子。我把黑狗踢得更远，把门锁上，伤心地收拾房子。
忙了一个下午，我更加疲倦，再也没有心思去一趟咖啡店，趟上了床。我做了一个极坏的梦，黑狗把我的手咬断。我大叫一声，惊醒了起来，又大叫了一声，黑狗就在我的身旁，温柔地看着我。
“你到底要做什么？”
黑狗温顺的忧伤了起来。我只好回到沙发抽烟。桌子空荡荡的，我的书都被黑狗撕成了碎片，仅剩背包里的一本。可我却没有心思看下去，踢翻了桌子，大叫了一声。黑狗却无动于衷。
我的心脏变得难受，像一个年迈的人在喘气。愈加难受，我贪婪地吞下空气，最后倒在地上，难受地翻滚。我想哭，黑狗看见了我湿润的眼神，高兴得端坐着，看着我，狡诈的。我还是哭了。他跳下来，踩在我的背上。
“我带你去广州。”
我穿好鞋子，把黑狗踢出门外，一起去了广州。黑狗跟着我走进一家纹身店，我纹了恶魔印记，给黑狗纹了个天使。我跳上一辆大巴，催司机关上车门，朝黑狗摆了摆手，这下总该是摆脱你。
心情总算好点，身体也不再难受。如释重负的，我回到了公寓。可我简直要疯掉了，那只黑狗，竟躺在我的床上，温柔的看着我，似乎不怪罪我。但我怪罪他。我坐在沙发上，疯狂地抽着烟。
我放着音乐，悲伤地哭了起来，直至哭声盖过了音乐才停息。
这之后，我跟黑狗一起生活。我吃饭，他抢了我的饭，我又买了一份；我洗澡，他就看着我洗，抽烟时也看着我；睡觉时跟我躺在床上。除了这些事，我什么都不愿做。不再看书，不再看电影，不再写小说，也不愿意去上课，除了出门买烟，我不愿为其他的事踏出房门。丑陋的黑狗一直跟着我，我看上去是那样落魄，黑狗也把我的身子染成黑色。
我不愿再上床睡觉，有时干脆不睡，我害怕他会吃掉我。我感到筋疲力尽，决心出门买箱啤酒。
我已经两天没睡，喝了两瓶便睡了过去。
睡梦中，我的身体异常疼痛，忍不住大声哭出来。我没有睡好，又喝了一瓶。我坐在地上，靠着墙，哭着哭着头发扎到了眼睛。我哭到声音嘶哑，再也哭不出声，朝黑狗扔了一个酒瓶。他跳下来，朝我叫了几声，盯着我，要把我吃掉。
“你到底要怎样才罢休？”我又扔了一个酒瓶，砸中了它的头。他跳上了我的床，咬破了我的枕头。我抱起他，勒着他，大哭，又把他狠狠地摔到地上。我的泪珠凝成了黑色的珠子，掉落地上，在燃烧，结出黑色的花朵。黑狗的叫声成了哀乐。
哀乐萦绕着，冲进我的血液，涌遍脸全身，刺痛了我的每根神经。我的头疼得要炸裂似的，在地上挣扎。黑狗的哀乐更加渗人。
我打开房门，冲出去，黑狗紧追。我大叫着，追赶着孤冷的月亮，黑狗追着。
树叶掠过，房屋消失，世界沉沦般的，消失在我的身后，唯独黑狗，黑狗还在身后。
我再也跑不动了，坐在悬崖边上。黑狗站在我的身旁，怜悯的，温柔的，奸诈的，凶狠的，看着我。我梳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结束了，黑狗，这一切都结束了，底下是万丈深渊。
纵身一跃，黑狗在悬崖边上，是胜利者的姿态。我的身体，成了月光，成了风，散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