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书桌放在窗前。我面朝窗外,可以看得到居民楼,以及居民楼上方的一片天空。有时候,会有一排鸽子成群飞过,它们飞得很齐整,姿态飘逸,在空中划过弧度优美的曲线。居民楼外墙面是一个又一个用钢筋焊接起来的防盗窗,像个鸟笼子,四四方方一块,从乳白色的墙壁里突出来。
斜对面最高层屋顶上搭下来一块石棉网,斜斜地伸展下来,一端铺在防盗窗的顶部,形成了一个斜坡。一只黑灰色的鸟从斜坡上走下来,它头顶是蓝白的天空,然而此刻它低着头看着脚下的石棉网,一步步踱下来。它眼前,正对面是另一个方正正的鸟笼。它轻巧地一跃,便跃上了鸟笼的支架上,似乎很满意这个位置,在上面待了很久。它的头部转动,视线漂移,它的目光时而对着上方空中,时而俯视下方。它注意到成群飞过的鸽子,正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它的身上。它不时低头用喙啄着梳理自己的羽毛。
在这些过程中,它在想什么?虽然没有人类思想的复杂精细,它一定是有着简单的想法的。对一只鸟来说,它比人类更贴近自然。根据肯·威尔伯的意识光谱的理论,二元论认知让人类从大心境界投射到存在阶层,又跌落到自我阶层。人恐怕是所有物种中将自己与环境分离得最为彻底的。鸟不一样,它的自我意识没有那么发达,它的感知与思维更为混沌,更接近自然状态。它飞在空中,更好地融入自然,它不会有明确的意识,把自己与环境分离开来。在它的感知中,也许不会做这样的区分:我是我,天空是天空。它与整体环境浑然一体,和谐共存。一只鸟或许更接近大心境界,而人类用二元论将自己从万物一体中分离出来。鸟儿享受着当下的生命,自然惬意,人类陷入焦虑不安,深陷时间的局限之中,或缅怀或悔恨着不存在的过去,或向往或筹划着不存在的未来,他们唯独逃避着当下,畏惧着死亡。人类当真是这个宇宙中最幸运的生灵吗?他们甚至不如一只鸟儿会活在当下,享受生之美妙。
那只鸟长久地驻留在钢筋支架上。过一会儿,我抬头看看它,它还在起劲地梳理自己的羽毛,对于被人观察这一事实毫无觉察。它自在地存在,在钢筋水泥之上,它展现了一个广袤宇宙之中渺小的生灵所拥有的全部的活力,一个全然的存在,一个对自身命运毫无所觉的自在的存在。
当我写完这段话的时候,它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那只鸟,消失了。或者它飞向了有些发白的广阔的天空,或者它寻了另一个歇脚的地方,或者它去觅食了,生命的基因督促它活下去。
我对着我的文档,敲击着这些文字,脑海里还不时冒出其他一些不相关的思绪。我在防盗窗这个四方的笼子后面另一重笼子里,并没有飞向广袤的天空,而我曾经进入一只鸟的视角,跟随它飞得更高更远,看到了蓝蓝白白的天空,脚下是人类建设起来的奇形怪状的建筑,他们这么想不开,要把自己关在一个个笼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