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我真的没有悲伤太久的天分。
提炼不出痛苦的意义,所以大概这辈子也写不出能让人记住的东西了。
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迷迷糊糊烧了好几天,智齿肿的完全张不开嘴和消炎药全线过敏碰了个正着,不打吊针就烧成熨斗,打了吊针就肿成猪头。来回折腾了俩礼拜才算保住了我所剩不多的脑细胞,烧退下来人终于落了地,心也砸回了心房里,“我没考上”这件事,我好像终于理解了这一排字它们的字面意义。
认真算起来,就算是没考上,日子也不是过不了。
我妈怕我一个想不开看破了红尘,大笔一挥批准我买了某牌情人节限量套盒,我每天化个妆觉得脸上全是会呼吸的人民币。
律所面试通过,明天正式入职,我折腾了五年,倒是也终于算是个律师了。
好事当然不止这些。
我妈为了让我减肥费尽心力,光那些贵的离谱的代餐我都不知道吃过多少,这些天她老人家对我放松管制三餐管饱,我肥鸭填食一样的吃法,竟然一个月不到的时间瘦了二十斤。
这世上哪里有比伤心更牛逼的减肥药。
这当然已经是我平静下来的后话了,不过就算是知道那个消息的当下,我似乎也是冷静的。
……或许也可以说是死机了……
我用了半年住去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封闭复习,错过了几乎所有应届生招聘被骂个半死不说,连头发都连脱带长更新换代了一轮,没成想换回来的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我妈说我查完成绩那张脸看起来像要厥过去了似的灰白一片,我也确实活了二十几年头一回看见饭完全不想喂进嘴里,可是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我还真是记不得了。
好像是什么都没想就坠入了一片空白,周围的人在说什么做什么我也没太听清,如潮涌来的各路安慰,我都记不得我是怎么从牙缝里抠出来字码成一排回复出去的,总之一切都笼上了一层奇异的距离感,世界是如此的不真实,迷幻得像个噩梦。
可哪怕是噩梦也有醒来的一天,醒了之后,就得面对现实。
然而现实,也并没有比噩梦更好熬过去。
律所开在市政府对面寸土寸金的的地儿,我一年不吃不喝再加上卖血都不够付一个五十平的loft的房租,我爸妈就跟在我屁股后头给我填坑;实习律师不发工作服但是上班必须穿职业装,我俩月工资都买不起一身儿像样的西服大褂,他们又跟在我身后刺溜刺溜地刷卡;就连搬家,我的出租屋里大到家具被褥小到锅碗瓢盆,我妈把家搬空了一半连指甲刀都给我送来一套,归置归置我现在就能拎包出嫁。
我向往许久的独立生活,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么个荒诞的模样。
而这些,全是为了满足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出头之日的“喜欢”。
我这两天充分认识到了钱的重要,可还是一意孤行选了个不够稳定也不够富裕的行当,我承认这是我太天真。
美容院里给我按摩的小阿姨是个单亲妈妈,一个人养活女儿,日子过得辛苦。那小姑娘也懂事得很,勤奋节俭又听话,上到我妈下到我侄女都喜欢她。
有天我拔着一背火罐趴在按摩床上哼哼,小姑娘在旁边面不改色地写作业,我们闲聊起喜欢的职业。
她见过我一边捏背一边背法制史的癫狂形象,对我热爱的行当嗤之以鼻,于是我问她以后长大了要做什么。
她想都没想面色清淡的分析给我听:
“现在的话就先好好学习,以后考大学的时候选一个名校,然后在好学校里挑一个吃香的专业,然后赚大钱,我没什么喜欢做的事,我就想要好多好多钱,有了钱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装作睡了过去。
那天之后我就常在想我心里剩下这一丢丢天真,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在想是眼看三十岁了还把“我喜欢”挂在嘴边更可笑,还是十二岁就会说“这世上只有钱才是底气”更荒凉。
想了一礼拜,想到还有一天就要开始我这辈子第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我也还是觉得脚下虚浮踩不到地皮。
我当然心知肚明我这喊口号一样的“独立生活”有多么自欺欺人,所以我在想,我到底还有没有必要,再骗自己一回。
骗自己生活很快会变得容易;骗自己律师是个没竞争没风险随便混混就能出头的行业;骗自己相信我就是天才本人能逃出老一辈的“三五八”法则光速成为独当一面的高级合伙人;骗自己热爱真的能当饭吃,所有辛苦最后都会得到回报。
我怕我不骗自己一回就不敢孤注一掷往前走了;也怕不骗自己一回打了退堂鼓扭头过了他们要的安稳人生,然后垂垂老矣发现我这辈子活得连句“想当年”都说不出口。
我怕前路艰险,太害怕了,头一回做人,实在没有经验。
但也许,我更怕遗憾,更怕不甘心,就因为只活这一回,于是更加丝毫不敢辜负。
我舍不得丢掉那点天真。
我之前老说,我要这世界上有一束光为我而打,有一个舞台为我而亮,有一个人为我而来。
这是春夏说过的话。
她接受姜思达的采访时说出的这句话,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舞台的追光打到我身上那一刻我觉得我要哭出来了。
我要这世界上有一束光为我而打,有一个舞台为我而亮,有一个人为我而来。
这非常非常重要,因为我们不能左右的事太多了。
我们为什么要做自己,为什么要反叛,为什么要追求自由自信和美丽,因为我们不能掌握的事情太多了, 我们被别人被环境被自然影响,而抛开这些,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一点点。
如果我离开了这一点点,那我是谁呢?”
我那个时候觉得这个姑娘活得怎么这么利落又感性,到了现在,却好像忽然明白了那眼泪的原因。
人要一直相信自己可以其实是一件挺难的事,坎坷和意外都太多了,于是我们总有一天要学会谨慎退让和妥协。
可是就是如此,成年人的“相信”,才是如此的珍贵。
我真的梦见过百万雄兵,我也真的想看看要是我能翻过这座山,山那边到底有什么。
我不知道大象为什么席地而坐,也不知道要在泥沼里打滚多久。
但是只要会水,总会有上岸的一天吧。
我们总有一天会知道,那头大象它到底为什么坐在那。
那束光,会亮起来的。
——写在新工作开始之前,祝每一个从考研之中幸存下来的娃儿一切顺遂,万事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