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小说】
六叔过年
黄伟义
六叔与堂兄闹翻了，堂兄成心要六叔过不了年。
在村里人眼中，六叔虽然穷，但年却是过得有滋味的。每年过年，除夕之夜，六叔总是喝得面红耳赤，嘴里叼根牙签，在村里志得意满地转悠转悠，羡慕煞人啦。
那个时候，大家都穷，平日里食不果腹，一年到头也难得吃点荤腥，别说喝酒了。也是在过年的除夕，大家才想方设法弄点肉，装模作样地过个年，不少人家还提不上喝口酒来享受享受的程度。而六叔似乎每年除夕都喝得面红耳赤的，大家既羡慕又纳闷。以六叔平时的生活水平，怎么可能有这般风光呢？
六叔的身世很苦，三岁没了老子，八岁没了娘，从小帮人放牛养活自已。因身无长技，长得又瘦小，到了生产队记工分年代，还是被安排了放牛的活。放牛要比正常劳力少2个工分，别人10分一天，他只拿8分，到年底分红自然比别人少，甚至还要超支。可是，别人看他硬是过得有滋有味。
那年头，大多数家庭通常都只有半年粮。从农历六月收头造粮起至年底，是有米饭吃的，过了年就踏上了青黄不接的饥荒季节了。在荒季，多数人几乎都是以红薯和芋头为主粮的。红薯、芋头是最下等的粮食，在有米粮时，这都是拿来喂猪的。那个季节，还经常没油吃，而六叔却发现了一个完全可以与食油相媲美的食物。
有一次，他对他的侄子说：“我告诉你个秘密，不过你不要出去对人说哦。”他说，用岭芋——一种在山岭旱坡上种植的小芋头——净皮后一刀俩半，清水煮至汤汁浓稠，用汤勺舀起能拉丝，起锅则刚好。这样的芋头汤，不用放半点油，看起来油光闪亮，像下足猪油一样；吃起来香滑可口，吃完后不仅想舔碗简直还要把碗吃到肚子里去。如果用这种芋头汤拌饭，更是神仙得不得了了；再能撒一把葱花，那简直就香滑得要命了哟！六叔说的时候自已都馋得连连吞口水。
他的侄子叫“搞耍子”，是他父母晚上“玩耍”时无意中种下的孽，这使本已有4个小孩的家庭更蒙上了一层愁苦，他父母因此怒而起名曰“搞耍子”，以示警戒。“搞耍子”天生有点傻，他才不会为六叔保守秘密呢。可当他把六叔说的秘密告诉别人时，却迎来了人家的一顿呵斥：“秘你妈的头，这个谁不知道。呸！你个傻子！”
六叔不识字，但好像又有点文化。他喜欢听戏文，也喜欢听人讲故事。记得一些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还有一些谚语，识得一些做人和处世的道理。如“养不教，父之过”；如“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如“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如“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等等。还有一些父慈子孝的故事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故事呀，等。六叔尤其喜欢“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的训诫。因此，他平日从不多说话，满腹城府的样子。有一次，与他侄子“搞耍子”去镇上赶集，遇一亲戚问他们吃饭没有，他忙说吃过了。过后，“搞耍子”埋怨他说，我们明明没吃饭为什么要说吃了呢？饿死我了。六叔说，傻子，有些时候是不能讲真话的，人穷也要穷得有个样子，俗话说“人穷志不短”嘛。
六叔也会写几个字。有一次，六叔在镇上看人写字，人家问他：“会写字吗？”“搞耍子”抢答说：“他不会。”六叔瞪他一眼，说：“谁说不会！”那人说：“那你把名字写来看看。”六叔就很认真地把自已的名字“朱月坡”一笔一画地写出来，不想“坡”字偏旁走位了，写成了“朱肚皮”，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六叔就这样虽穷但快乐着，本来不惹着谁，可偏偏他的堂兄要与他过不去。六叔堂兄是生产队长，今年换届时老早就交待六叔要投他一票，可六叔看不惯他的做法，不想投他的票。还好意劝他说：“你当队长已得罪不少人了，可要注意点啊。”堂兄见六叔不仅不投票居然还教训自已，不禁怒火冲天，指着六叔的鼻子说：“你算什么东西？！敢说我？哼，你等着吧！”之后，堂兄处处刁难他，到年终分红分物资均没有六叔的份。直至年关，就要过年了，六叔被逼得没了办法，只好低声下气地对堂兄说：“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好歹给点粮过年吧。”堂兄却狠心地说：“没有。你一个超支户哪里还有粮？”六叔哀求说：“那总可以赊点吧？”堂兄理也没理他，扭头就走。
这样一来，六叔今年过年就真有点难了。这不，外面寒风潇潇，屋内仍灯黑灶冷，年夜饭还没着落呢。六叔感觉就像解放前白毛女的爹爹过年，苦煞人了。他这才知道得罪了当官的害处，他堂兄才不过是个队长就已令他走投无路了。百般无奈，六叔只好洗几个红薯、芋头，放进锅里，慢慢地煮，权当年夜饭吧。
六叔心里无比凄凉，但并不绝望，对付过年他有经验。他抓一把干厥草，塞进灶膛，看着火光噼啪乱响，心里更笃定了一种信念。
等到红红的灶火把他烤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六叔就像往年一样，顶着个红脸膛，嘴里叼根草牙签，准时出现在村巷里。遇到有人打招呼问：“六叔，吃过了？”六叔就很爽快地回说：“吃过了。”到了门楼里，大家盯着六叔的红脸膛问：“喝了两杯？”六叔打个空嗝说：“是啊，喝了两杯。”大家就恭维他：“还是六叔有办法啊。”六叔立刻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比不上你们啊。”大家说些谦虚话，然后六叔照例在村里转悠一圈就回家去了。
到了家，六叔心里念一句“人穷不能志短啊！”往床上一倒，一年又这样过去了。
(作者简介：黄伟义，笔名悠然云，中国青年作家学会理事、中国小说学会会员、中国网络作家协会会员。联系方式：邮箱hwy651120@163.com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