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二)(14)
正是因为有顾虑,所以才会让他心里有隐痛!
邱兰芝挺着快要生了的大肚子,在屋里屋外的干些家务活。
这是在来年的春天里。
陶其盛在院子里打家具,在邱兰芝怀孕后,他没有出远门揽活干,只是在村子里干些木匠活,除了家具就是棺材。现在他要打家具,就是想取代爹在时所用过的。
看着妻子笨拙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说:“兰芝妹,你小心些,身子不方便,就回屋待着去。”
邱兰芝说:“其盛哥,我没事,会小心的。”
陶其盛就挥着手里的锤子在钉板子。
邱兰芝见他不再说话,就问:“我这快要生了,你跟接生婆打招呼了吗?”
陶其盛说:“我已经跟张大娘说好了,她会随叫随到的,你就放心好了。”
—— ——
在这个春天里,邱兰芝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名振坤。
对每个新生儿来说,那天都是有纪念意义的。
那天,邱兰芝要生了,在屋里爹一声娘一声的痛苦叫着。
窗户和门都关得严实。
等在外面门口的陶其盛在焦急地徘徊着,邱兰芝的喊叫声让他有着揪心的疼痛!这女人生孩子,真是大命换小命,他奶奶就是死于难产的。
一旁的陶其悦安慰着说:“兄弟,别着急,张大娘是有接生经验的,现在村子里妇女生孩子,都是由她来接生,是不会有事的。还有你嫂子也在屋里帮忙呢,你嫂子再过几个月也要生了。”
他跟陶其盛依然还算是属于堂兄弟,只是血缘关系隔了几辈了,在村子里就这两户姓陶的人家。是陶其盛的先人最早跟着伍氏先人来到这里的,陶其悦是后来由爷爷陶逸带着一家人来到了这里,爷爷早已不在人世,而且现在连上了岁数的双亲也都体弱多病了起来。
在大门外,也有老少村民们的身影。这谁家女人生孩子了,也在牵动着热心肠的村民们,希望听到母子平安的消息。每添一个人口,就是村子又在壮大了。
随着一声婴儿呱呱坠地,陶其盛的心才算是放下了一些。
门一开,骆芳腆着肚子端着一个盆子出来了,她笑容满面,说:“兄弟,给你道喜了,母子平安,兰芝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
陶其盛的脑袋竟然是莫名其妙地嗡了下,稳定了下心神说:“谢谢嫂子帮忙!”
骆芳说:“自家人,甭客气。”
陶其悦说:“真是喜事。”
这时有六十多岁的张氏出来了,说:“其盛,恭喜你,你有儿子了!”
陶其盛忙掏出两元钱来塞进张氏的手里说:“谢谢大娘,麻烦您了!”
张氏犹豫道:“这——”
陶其盛说:“小意思,不成敬意,您收下吧!嫂子,麻烦你做饭,中午留大娘在家里吃饭。”
骆芳爽快地答应一声:“嗳!”
陶其盛看了眼骆芳,有点儿恍惚地对陶其悦说:“哥,嫂子也会生个小子的。”
陶其悦笑道:“借兄弟吉言,要是那样的话,那可是敢情好了,都盼了快十年了。要不是你嫂子吃了几副在城里抓了郎中的汤药才能怀上,怕是我们这辈子也只有瑶瑶一个孩子了!”
骆芳对丈夫笑道:“这是你的祖宗积德了,看来不让断后。”
“爹!娘!”
一个十岁左右的漂亮小姑娘从大门外喊着跑了进来。
骆芳忙说:“闺女,小点儿声,你有小弟弟了,别吵着他。”
小姑娘是陶其悦和骆芳的闺女瑶瑶。
又有一个浓眉大眼,十岁左右的漂亮小男孩儿也跑了进来。
后面一妇人不敢大声却是在喊着:“运昌,你给俺站住,你别淘气,别不管不顾的!”
运昌问:“叔,婶儿生的是男孩儿是女孩儿?”
陶其盛说:“是男孩儿。”
运昌高兴地拍手道:“就是不姓苗,他也是我弟弟,我有弟弟喽!”
瑶瑶嘟起嘴巴说:“运昌,那是我弟弟好不好?”
运昌一笑说:“瑶瑶姐,你姓陶,当然是你弟弟了,没人跟你抢的。”
韩晓蓉走进了大门。
这时大门外有一个妇女说:“染绿,你就不要进去了,运昌一会儿就会出来的。”
大门口前站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运昌在朝着那个比他小的小姑娘一招手。
张氏对陶其盛说:“你这个当爹的,快进屋去看看儿子吧!也得感谢你媳妇,这要是说起女人生孩子嘛,不论是男是女,也该是没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哪有可心眼来的?想要啥就来啥。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投一次胎也不容易,就该别有重男轻女思想了,都得好好养活着,尽当父母的责任,拉扯成人才是。”
陶其盛觉得鼻子发酸,就冲着进了院子的韩晓蓉点了下头,然后快步进到了屋里去。
在东屋的炕上,邱兰芝身上盖着被子,在她旁边多了一个包裹在襁褓里的婴儿。
陶其盛木然地站在了那里,好似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邱兰芝虚弱地问:“你发啥愣呀?”
陶其盛茫然道:“我——”
邱兰芝问:“其盛哥,你不高兴吗?”
陶其盛上前,在炕前蹲下身子,拉住邱兰芝的手说:“兰芝妹,你辛苦了!”
邱兰芝眼里含泪道:“其盛哥,你有儿子了。”
陶其盛看着婴儿在发呆。
邱兰芝说:“要不是我提前怀了孕,你被羊撞坏了身子,那样怕是你我这辈子都没儿没女了!”
陶其盛伸出了颤抖的手,想去摸一下那个婴儿的小脸蛋儿。婴儿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在那张并不好看的脸上,他看不出来像谁。在他心里就想:这个孩子,究竟是自己的儿子还是自己的弟弟呢?
这个时候,他流下了泪来。
大门外有一个妇女在喊:“其悦兄弟,你娘的头痛病又犯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骆芳忙说:“你快回去看娘去!”
“娘这头疼的老毛病可咋整!”陶其悦赶紧跑出了院子,朝家的方向跑去。
半路上他见到了状若癫狂的娘,正以手猛敲着脑袋。
他上前就抱住了娘,心疼得流下泪来说:“娘,你吃了不少的药,可咋就不见效呢!”
毛晓倩痛苦地说:“可要疼死我了!儿子,娘不想活了,受不起这个罪!”
“娘,你可别吓我,千万别想不开,等明天我就去城里给你抓药去,咱们再换换别的药试试。”
远处他爹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陶其盛是喜忧参半的,他在幼小的振坤身上辩认不出究竟是像谁!不过,他并没有歧视他,不管怎么样,振坤的身体里毕竟是在流着陶家的血,所以他肩负起了一个“父亲”或者是“兄长”的养育责任。要说他爹跑到山里去当野人是一种赎罪,那活在现实生活中的他岂不是也是在承受一种变相的赎罪!
一天,朱乐对陶其盛说:“我告诉你一件事呗!”
他说:“你没正经的,满嘴跑火车。”
朱乐说:“你听见没,运昌把程枫栋给打了?”
他惊愕道:“啥?胡扯!笑话!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竟把一个大人打了,我不信。”
朱乐笑了,说:“你还别不信,这是真的。运昌抢了染绿的毽子玩,染绿就哭了,程枫栋见闺女受了委屈,就训斥了运昌几句,运昌不服气。本来程枫栋举手是吓唬运昌的,不可能真要打他。结果,运昌却动手了,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个大男人竟倒在了地上,这下丢人了。最后,苗悟满跟苗汉翔登门向程枫栋赔不是,苗汉翔还把运昌打了一顿呢!”
他说:“有这事儿?”
朱乐说:“我看苗悟满都一大把年纪了,走路轻飘飘的,像是身上有功夫,可能是教会运昌武术了。”
他喃喃道:“这可能吗?”
朱乐说:“我估计是!伍元祖从城里回来了,带着两个儿子。”
他问:“啥时候的事儿?”
朱乐说:“就在刚才,伍老太爷病重了,怕是要‘打瓜’(死)了!”
他听了这话,转身进院,抛下手里的扫帚,抹身出来就直奔伍家而去——
此后,陶其盛在他爹不在家后他执意翻盖了房子,那时陶家也只有三间破土房,并且还又打了家具,是想抛开他爹存在的阴影。可是,出现在眼前的熟悉阴影可以用别的物件取代,而躲藏在心里的阴影呢?
历史的大门永远在向每个人敞开着,可一旦走出来就再难回头进去了。刹那的时光,永恒的回忆!
再有,他成了个纯粹的禁欲者,再也没有沾邱兰芝的身子,父子俩怎么能享用同一个女人的身体呢?被羊撞伤了私处则是成了最好拒绝的借口,乱伦之道不可取呀!
就这样,被羊撞坏了生殖器是他的有效挡箭牌。对年轻的夫妻而言,彼此承受着痛苦与悲哀!
而邱兰芝从没有说过她与公公之间的事,究竟是谁对谁错,让他也无法判断!
不过,爱恨交集的他,无法完全忘记了仍在深山老林中成为野人一样的爹,爹这辈子不容易,辛辛苦苦把姐、弟、妹三人拉扯成人,这份养育之恩是不能轻易忘记的。
这是又一年的秋天,他拎着洋炮又一次进了山林中。
他爹还活着。
他在愧疚中惊喜。
是在居住着一群灰猴子的一个山洞里再次见到了完全像是野人一样的爹,他的身上依然是不再穿着人的衣服了,是用藤蔓和树皮编织成的铠甲一样,同时也裹有兽皮,蓬乱着长发,脸上戴着个树皮面具,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下巴上的胡子有一尺多长,光着脚丫子。
在这两年多里来,让陶其盛时刻提心吊胆的是,是害怕听见有关爹的消息,同时又想听见,可是上山打猎和采药的人都没有发现过他。在这一年的四季里,尤其是冬天,他是靠着怎样的毅力生存下来的?躲过了疾病和灾难,在茹毛饮血中简直是在创造奇迹!
他颤抖着音阶说:“你——你还是回去吧!”
“野人”平静地说:“我还能回去吗?”
他说:“我不能承担不孝的骂名。”
“野人”说:“这不怪你,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人,所以我愿意变成畜生!”
他说:“就当你是在外面打工回来了,没有挣到钱也可以,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我们——”
“野人”说:“你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吗?还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