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世

第一章母亲与乱世

一九三六年,一个春寒料峭的季节,母亲诞生在一个还算殷实的家庭里。那是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国共两党在共同抗日的同时,也交织着彼此间的争斗。那时的天空,似乎总是布满着战争的阴霾。


家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尽管生活还算富裕,但战乱带来的恐慌与不安,让每个家庭都生活在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中。白天,人们辛勤劳作,试图从土地中寻求一丝安宁;而到了夜晚,则只能蜷缩在野外,躲避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战火。

      国民党军匪马鸿逵在宁夏实施的征兵政策,无疑成为笼罩在每个男子心头的一片阴霾。无论家境是贫是富,只要家中稍有男丁,便难逃被征召入伍的命运。这项政策的核心,即所谓的“三人共食一人之饷”,不仅是对个人命运的残酷玩笑,更是对无数家庭幸福与安宁的致命打击,堪称一场前所未有的社会浩劫。

        母亲听她母亲说,那时她的父亲常常深夜未归,只留下一盏昏黄的油灯,在寒风中摇曳。

        更令人痛心的现实是,在那个动荡不安的时代,女性的命运尤为悲惨。无论是身强体壮还是体弱多病,她们都不可避免地卷入了战争的残酷漩涡。为了试图减少女性从军的数量,社会强化了缠足的陋习——一种残忍地束缚女性双脚的习俗。尽管这一做法使得女性从军的比例显著降低,但缠足对女性身心造成的巨大痛苦和限制,无疑成为了她们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

      从五岁开始,她们就要将脚紧紧缠裹起来,除了大拇指外,其余四指都被折到脚掌上,用布条日复一日地缠绕,直到脚背骨折。这样的“三寸金莲”,成为了那个时代女性的一种标志。母亲说,她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一双脚,即便年岁已高,那双脚也仅九公分长。

  女性的这一特质,反而成为了她们的优势——成为了她们的避风港。因此,在军队中,女性的身影便显得尤为稀少。


尽管不涉足军营,她们的生活却同样充满挑战。育儿、操持家务、侍奉长辈,这些重担早已压在了大多数女性肩上。而在这片土地上,她们还需承担农活的重担。没有男性的力量,干起这些繁重的活计该是多么艰难啊!

尽管母亲的家境颇为优渥,但年幼的她却面临着一个令人心酸的现实:缺乏应有的照料与陪伴,只能孤零零地蜷缩在古朴的窑洞之中。外祖母,作为家中的顶梁柱,无论是里里外外都需她一手操持,而谈及外祖父,他毅然选择了从军之路,自然无法顾及家中幼子。两位长辈的忙碌与抉择,使得年幼的她不得不承受这份孤独与寂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每一个生命都显得那么脆弱与无助。母亲的故事,是那个时代无数家庭的一个缩影。它让我们看到战争的残酷与无情,也让我们更加珍惜眼前的和平与安宁。

    在那悠远的岁月里,外公的家族犹如一片肥沃的土地,滋养着几代人的成长。家中男丁兴旺,每个男子都承载着家族的重担与希望。外公的父亲,这位排行老二的长者,性情忠厚,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好庄稼汉。他沉默寡言,从不与旁人闲话家常,即便是家中的琐碎事务,也似乎与他无关,这份超脱的宁静,仿佛是他独有的修行。

而家中真正的掌舵人,是外公的三叔王明泰。这位智者,以其超凡的智慧与卓越的才能,将家族治理得井井有条,声名远播。在下马关之地,他的名字如同金字招牌,象征着富饶与繁荣。千亩良田,广厦万间,皆是他智慧与勤劳的结晶。经济之舟在他的驾驭下,乘风破浪,财源如织,富贵双全。

更令人称奇的是,即便坐拥如此庞大的家业,外公家却从不依赖长工,一切劳作皆由家人亲力亲为,这份坚韧与勤勉,在乡间传为佳话。


然而,家族的辉煌背后,也藏着不为人知的艰辛。外公及家人,在王明泰三叔的严谨家规与马洪奎征兵令的威严之下,不得不踏上离乡背井的旅程,以商贾之道寻求家族的另一片天空。这段旅程,既是挑战,也是机遇,更是家族荣耀与梦想的延续。在外公的带领下,家族的商业帝国逐渐在异地生根发芽,绽放出新的光彩。

      为了将侄儿王志清留在自己身边,王明泰经过深思熟虑,决定为其安排一门亲事。于是,他通过多方努力,最终与冯家湾的绅士冯赞寿先生结缘,成为了儿女亲家。


冯老先生,在冯家湾一带享有极高的声望,他善于处理各种事务,总是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一生致力于行善积德。然而,这位受人尊敬的老者,在童年时期也曾经历过艰辛的生活,曾为人拉长工、打短工,后来更是凭借自己的忠诚与老实,在海池山李家赢得了多年的信赖,最终被李家招为女婿。


这段经历不仅展现了冯老先生的坚韧与毅力,也体现了他的善良与正直。如今,他与王明泰的儿女亲家关系,无疑为两家增添了一份深厚的情感纽带。

在甘肃与宁夏交界之处,甜水乡与南秋乡这片区域,曾有一位被当地人尊称为“土皇帝”的人物。后来,这位人物得到了同民国中央军司令胡亲南的赏识与认可,被提拔为垦区司令,执掌一方水土,成为当地举足轻重的领袖人物。

赵五最初担任的职务是地方自卫队队长,而他的仕途起点则与冯赞寿先生息息相关。

在1910年至1949年的时期,地方内外充斥着盗贼的威胁,使得当地民众深受其苦。冯老先生与计汉武、周尚俊等人,出于保护乡亲免受欺辱的强烈愿望,决定携手合作,共同商议对策。他们决定成立地方自卫队,以增强乡村的防御能力。


为此,他们精心准备了报告,向乡政府表达了自己的决心和诉求。幸运的是,乡政府对他们的倡议表示了充分的理解和支持,不仅批准了他们的申请,还慷慨地提供了三支步枪作为装备支持。这一举动不仅彰显了政府对民众疾苦的关怀,也体现了政府对于地方安全维护的重视。


从此,这支由冯老先生等人领导的地方自卫队,成为了守护乡村安宁的重要力量,为当地民众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安全保障。

      赵五被任命为自卫队队长并非偶然之举,背后有着深刻的缘由。作为赵二的同袍兄弟,赵二目前在国民党军队中担任团长一职,并驻扎于中宁地区。这一关系网为赵五成为自卫队队长提供了有力支持,因为赵二完全有能力并愿意为这支由赵五领导的自卫队提供必要的枪支弹药等军事资源。

        冯赞寿的卓越才能深得王明泰的赏识。他心中盘算,若能促成他女儿与侄儿的联姻,不仅可留住侄儿在家,还能为王家增添一份雄厚势力。王明泰的提亲建议,与冯先生不谋而合,正中其心意。

        冯先生膝下育有五位千金,其中长女冯树清,其姿容秀丽,举止高雅,智慧灵秀,尤为出众。每当私下里,她便会悄然解下束缚双足的布条,全然不顾及旧俗中束缚小脚的习俗。然而,这未遵循的传统却成了父母心中难以言说的遗憾。在那个时代,婚姻之事往往以女子的品行与脚型为重要考量,即便是拥有再美的容颜与端庄的体态,若未能拥有一双小巧的缠足,也难免令人惋惜。社会间流传着这样的谚语:“明日某某家迎娶之时,需备双驴随行,一驴载人,一驴载足。”这番言语,无疑揭示了当时社会对女子小脚的重视与偏见。

倘若提及“小脚”,不禁让人联想到某某家迎娶了一位拥有“三寸金莲”的妙龄女子,这在旧时,正是衡量好儿媳的一个标志。

      冯先生对王明泰的品性早已有所洞察。王明泰主动提出与我结儿女亲家,其初衷无疑是为了增强农业劳力。他或许并未介意我女儿的脚大,而这正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两人初次交谈便颇为投缘,然而,在言谈间,他们不约而同地给对方留下了几分暗示,触及了各自心底的隐秘。

      随着时光的悄然流逝,不久之后,王明泰携手月老之约,亲自前往冯府提亲。岁末之际,他不仅圆满完成了向冯家赠送彩礼的仪式,还确保所有婚嫁手续无一遗漏。恰逢此时,他精心派遣的寻人差役也将侄子王志清安全带回,为这段佳话添上了圆满的一笔。

      在王志清归来的次日,直至三叔的口中,他方才得知那桩即将成行的婚事。三叔透露,计划于翌年正月为他们举办婚礼。年仅十八岁的王志清,满心感激地对着三叔,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低语道:“多谢叔叔的成全,我必安心留在家中,助您分担劳作,不再让您忧心。”言罢,他深深鞠了一躬,以表诚挚之心。


三叔亦是满怀欣慰地回应:“正是如此,方不负王家血脉之名。今日你且先去田间熟悉一番,明日再全力投入劳作。”王志清领命后,回到自己房间,细细回味与三叔的对话,心中却泛起层层涟漪,不安的情绪逐渐蔓延。于是,他轻步来到父亲居室,眼前这位面容慈祥、性情忠厚的父亲,让他心中不禁涌动着难以言喻的苦楚。那一刻,他情不自禁地走向正在炕边细心缝补衣物的父亲,紧紧拥入怀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哽咽着向父亲表达了自己的歉意与悔悟。

      王明礼,年届五十八,面容却显苍老,仿佛岁月已为他添上了七十八岁的痕迹。一头银发如雪,胡须斑白,面庞上沟壑纵横,皱纹密布,尽显岁月沧桑。他背负一口大锅,身着天蓝色棉布大襟上衣,下搭青色短裤,脚踏一双由麻绳编织而成的麻鞋,鞋身多处以破布条紧紧绑扎,显然这双鞋已伴随他度过了无数个春秋。

      老人一手执针,一手轻抚着一件看似洁白实则为棕黄色的旧衬衣,专注地修补着衣物,儿子的归来并未打断他这份细腻的针线活。直至王志清提及他在外的种种经历,老人的手才暂时搁置了手中的针线,转而以泪眼回应着儿子声泪俱下的倾诉。父子二人相拥而泣,悲伤的情绪在空气中久久回荡。在儿子的劝慰下,老人终于渐渐止住了泪水。目睹这一幕,王志清内心五味杂陈,本欲避免触及父亲内心的痛楚,但考虑到婚姻对于人生的重要性,他鼓起勇气,轻声询问:“爹,三叔提及的婚事,可是真的?”这一问,既是对现实的探寻,也是对未来的一份期许。

      那老者颤抖着双唇,低声念叨着:“志清啊,听说那冯家湾冯赞寿的大女儿,人品端正,且脚未缠小,实乃良家女子。只是我们家中缺少劳力,田里的活计无人能替。你母亲走得早,你兄长尚需读书,而你嫂子又不幸离世,咱们爷仨连缝补衣物的活计都没人能胜任。不如待来年选个黄道吉日,让你们两人拜堂成亲,再与你家三叔分家另过。”言罢,老人抹了把眼泪,又拿起针线活计。


王志清在一旁劝慰道:“我听您的安排,您先歇歇,我来替您补这件破衬衫。”他一边细心缝补着父亲的衣物,一边心中暗想:这户人家虽看似贫寒,实则颇有富态之相。父亲与自己的穿着倒像是出身于一个穷困至极的家庭,实乃世事难料。

王志清细心地为父亲缝补好了衬衫,并帮他穿戴整齐。待老人家感到舒适后,他才缓缓步入自己的房间。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呼唤打断了宁静——“四哥,三叔请你到良田那边走走看看。”原来是三叔的女儿,银子姑娘前来相邀。他轻轻抱起银子,温柔地亲了堂妹一下,随后将她安置妥当,便满怀期待地向田野走去。

      八月金秋,天高云淡,晨光熹微之中,田野更显清新脱俗。约莫八九点钟,当第一缕阳光温柔地洒落,田埂两侧,榆树挺立,枝叶间,麻雀欢歌不断,而树梢之上,一对喜鹊正嬉戏着彼此绚烂的羽翼,为这宁静的画卷添上几分生动与欢愉。


初看似觉糜、谷皆已泛黄,叶片间难觅穗影,实则它们已悄然步入九成熟的门槛,沉甸甸的果实低眉顺目,仿佛在向大地致以最深的敬意。这丰收的景象,宛如一首静默的诗篇,万物皆低头不语,却诉说着大自然最为质朴的喜悦。

      王志清心中满溢着欢欣与期待,他漫步于良田之间,不时轻抚那些成熟的糜穗与谷穗,感受着每一粒饱满中蕴含的辛勤与希望。他的举动不经意间惊扰了地埂上休憩的花喜鹊,它们振翅高飞,划过蔚蓝的天际,直至一朵灰云之后,化作点点墨色,隐入云端深处。

      王志清目送着喜鹊振翅远去,随后缓缓蹲下,又一次坐在了土坎之上。那一刻,他的思绪飘回了父亲独自坐在一旁,细心缝补衣物的画面,这不由地触动了他的思念之情。母亲,在他31岁那年便悄然离世,这个家仿佛有个不成文的规律:越是用心良苦之人,越难抵岁月的侵蚀。身体稍有欠安,便会积劳成疾。

      父亲在母亲离世后,忠实地履行着家庭的责任,尽管他不过五十多岁,却已显得如同古稀之年的老者一般沧桑。母亲的早逝,让这个家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哀愁。

      王志清的母亲在二十八岁那年,曾经历了一次死而复生的奇迹。她离世七日之后,竟奇迹般地苏醒,向家人讲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经历。她声称,在前往阴间的旅途中,她孤身一人,步履蹒跚地穿越了一个名为“饿狗庄”的村落。突然间,数条恶犬从四面八方窜出,向她扑来。情急之下,她迅速从手腕上解下事先准备好的面饼,准备用以自卫。然而,就在恶犬即将逼近的瞬间,一条威风凛凛的大花狗从狗群中挺身而出,勇敢地挡住了其余狗狗的去路。狗群见状,纷纷停住了脚步。

      这条大花狗,正是他们家十年前去世的那只忠诚伴侣。它摇着尾巴,缓缓地向主人走近,直至认出她的那一刻,眼中不禁泛起了泪光。随后,这只大花狗似乎完成了它的使命,护送她离开村庄后,便悄然离去。当她走出村头,才恍然大悟,这个地方正是人们口中的“饿狗庄”。那一刻,她喃喃自语:“难道人死后,灵魂真的需要路过此地吗?我是否已经……”

      带着这些疑惑与感悟,王志清的母亲继续她的旅程。长途跋涉之后,她感到口干舌燥,迫切地想要寻找水源解渴。在沿途的仔细搜寻中,她终于发现了一丝希望——前方有一座横跨旱河的桥梁。她踏上桥面,感受着其稳固与舒适,甚至伸手触摸了桥栏上那抹神秘的紫色。尽管这座桥下本身并无流水,无法为她解决口渴的问题。

      她强忍干渴,继续前行数日,终至一村庄。远远便见那大门楼巍峨壮观,红花绿叶映衬下,双扇门高约两米,气派非凡。她心中暗喜,自语道:“这回总算能讨口水喝了。”及至近前,却意外发现一位大娘正在场地上晾晒粪肥,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婆婆。


婆婆未言一语,一溜小跑至大门口,转身对她说道:“你不在家中照看孩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她说明来意,渴望一口水解渴,婆婆却答:“我们这儿也没水。”正当他欲踏入大门之际,婆婆双臂一展,用力将他拦下,严厉道:“你不可进去!孩子还在等你喂奶呢,你已经出门七天了,还不速速回去?”


她勉强伸长脖子,瞥见院内布局:上房、厢房错落有致,两侧各有男女侍立;配房门前,西边一条梅花鹿悠然站立,东边牌坊下则有一只鹤展翅欲飞。院内色彩斑斓,美不胜收。婆婆见其驻足不前,竟不由分说地关上了大门。门扇“咯吱”一声轻响,恍若将她从梦中惊醒。她发现自己竟躺在房间的地铺上,身下是柔软的谷草,身上无物覆盖。费力坐起后,她怔怔地望着四周,心中疑惑丛生:“难道我真的已经离世了吗?”但这一路的探索与体验,无疑为她增添了几分对生命与死亡之间微妙关系的深刻理解。

      王志清的母亲去世后,其父王明礼日复一日地守在存放遗体之窑的入口,手中那杆旱烟成了他难以割舍的情感寄托。某日黄昏,一阵突如其来的窑内呼唤打破了周遭的沉寂,王明礼透过门缝,惊骇地目睹了妻子仿佛坐起身来的情景,心中恐惧瞬间将他吞噬,仓皇逃离了现场。

      见此情形,母亲竟也发出了一声呼唤,那是她离世前最后的言语尝试,声音虽微弱却饱含深情:“别跑,孩子爹,回来...水...水...”她的言语间透露出对水的渴望,以及对生命渴望延续的无奈呼唤,却也在那一刻,令人心痛地戛然而止。这场景,既是对生前未尽之爱的遗憾,也是对逝者未能得偿所愿的哀伤。

    在母亲第二次苏醒后的两年时光里,王志清来到了这个世界。然而,命运似乎对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当他仅仅一岁之际,母亲再次离他而去,留下无尽的遗憾与伤痛。王志清不禁暗自悲叹,若母亲健在,他定会询问关于这桩婚姻的是非对错。


思绪万千之际,他仰望那初升的太阳,尚距中天甚远,大约还需十日的时光。这景象仿佛给了他某种启示,他猛然决定,要前往冯家湾,探访那传闻中的冯府,哪怕只是尽一份心意。幸运的是,他昔日曾是个游走四方的货郎,熟悉肩挑重担的生涯。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整理起货担,踏上了前往冯家湾的征途。

王志清为何独挑货郎担?实则,他怀揣着偷窥冯家千金的心思。倘若他循规蹈矩地求见,恐怕十有八九会扑个空。在那个旧社会,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女性,无论是小媳妇还是未出阁的姑娘,皆遵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训,鲜少有机会露面。唯有货郎那悠扬的铃声响起,在村口回荡之时,这些深闺中的佳人方能觅得片刻的自由,走出幽深的庭院,一窥外界的风情。

      不足两时辰,王志清便抵达了冯家大院的外围,他一边敲摇着手中的小鼔,一边吆喝着:“卖针卖线,便宜出售喽!”这清脆的嗓音和独特的叫卖方式,竟将冯家的五位小姐一一吸引了出来。冯家的大姑娘,其容貌可谓是一表人才,令王货郎看得如痴如醉,仿佛被施了迷魂咒一般。他卖出的货物虽少,但几乎是白送一般轻松得手,甚至厚着脸皮讨水喝。冯家大姑娘不仅慷慨地提供了清水,还赠送了一个精致的荷包,并邀请王志清若有更好的货物再来冯家。

      王志清满载而归,心情甚是愉悦。他离开村庄后,仔细核对了货单,将商品打包妥当,不消片刻便匆匆返回家中。此时,时针刚指向下午四时左右,他忽感身体略感疲惫,腹中也开始泛起饥饿感。但他深知,这一日的奔波确实让他如行云流水般忙碌不停。

      王志清悠然自得地步入厨房,经过一番寻觅,终于找到了一些干粮充饥。他随手拿起一只碗,从水缸中舀出清澈的水,一边细嚼慢咽地吃着干粮,一边悠闲地喝着水。不一会儿,他便心满意足地挺起了饱胀的肚子。随后,他兴冲冲地直奔父亲的房间,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前往冯先生家所见的种种趣事以及自己对于来年正月迎娶新娘的决定告知父亲,言语间充满了喜悦与期待。

父亲终日忙碌,他早已带领家中的其他劳动力出门工作去了。事实上,王志清这半天的行踪,早已在王明泰的预料之中。王志清刚踏出父亲的房间,就意外地与三叔不期而遇。三叔目光如炬,语气中带着几分把握:“志清啊,你这一大早出门,这会儿才回来,都去哪里晃荡了?”

王志清察觉到三叔的突然造访与急迫的询问,心中一时不知如何应对,遂稍作停顿,刻意轻咳一声,打算暂且敷衍过去。他回应道:“三叔,您不是让我去看看田里的情形吗?我已经仔细查看过了,庄稼长得颇为健壮,穗粒饱满,我看今年的收成应当可观。只要天公不作美,能稍微延缓个十天八日的降冷,我们的粮食定能颗粒归仓。”说着,他的声音略带颤抖,又轻咳一声,补充道:“我一切都听您老人家的安排,关于明年正月成亲的提议,我自然是应允的。”话音未落,他便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

王明泰听罢侄儿的话语,心中愈发清晰。他暗自感慨,侄儿的成长轨迹,仿佛一块磨石上的刀,愈发锋利。这傻小子,竟真被我所引导。志清啊,先别急行,三叔听了你的话,心中甚慰。古语有云:“刀在石上磨,人在世上游。”短短几日未见,你竟有如此蜕变!王明泰颇为自豪地捋了捋胡须,笑道:“志清,只要你安心在家,三叔定会让你过得舒心。明日便至二庄门首,首要之事便是收割糜子。三叔深知你奔波已久,定感疲惫。不过,此行也算有所收获吧?趁众人未归,你且稍作歇息,准备一下明日的劳作安排。晚餐时分,再向大家详细通报。各项任务,务必清晰明了。明日你替父亲引领大家劳作,让他也得以闲暇一番。”


王明泰望向志清,话锋一转:“志清,你可曾想过,不替父亲分忧,何以称得上是孝顺之子?我心中有意,欲让你明年承继我的事业,将家族重任交托于你。”话未说完,王志便打断了王明泰的长篇大论:“三叔,我排行第四,且学识浅薄。大哥、二哥、三哥皆比我更为出色,这接班人的重任,还是请哥哥们担当吧。”

王明泰缓缓地在侄儿身边绕了一圈,声音低沉而柔和地说:“志清啊,三叔对你疼爱有加,深知你才华横溢,能力出众。你就不要推辞了,好吗?”他随即扫视了四周,补充道:“我的话只是先提一提,你们兄弟五人,我还需要再仔细观察一段时间。”

      见侄子沉默不语,王明泰提高了音量,继续说道:“你大哥整日沉浸在吃斋念佛之中,老二正在专心读书,且成绩优异,先生都夸他是个人才,或许能为我们王家光宗耀祖。至于老三,他生性懒惰,不务正业,如何能承担起家族的重任呢?”他担心这些话听起来像是在指责侄儿,便连忙补充道:“来,志清,给三叔搬把椅子。”接着,他又请侄儿帮他装了一袋旱烟,试图缓和气氛。

      王明泰边吸烟边缓缓说道:“老五还年幼,俗话说‘三岁看老’,他看起来也是个爱玩的孩子。我们这一辈中,老大和老四已经不在人世,你爹也操劳得直不起腰来,我身体也时常欠佳。这个家,不靠你还能靠谁呢?”

人只有在难处才会低头,在伤心处才会流泪。尤其是男子汉,有泪不轻弹。王明泰虽然是个坚强的汉子,连强盗都不惧怕,但今天与侄子的这番谈话,却让他不禁流下了泪水。

      王明泰今日之泪,实乃双重情感交织所致。首要之因,乃无亲生骨肉承继家业。历经数载,膝下唯有一女,而他毕生心血所筑之家族基业,竟无嫡子可继,此等心痛,不言而喻。加之年岁渐长,身体每况愈下,周身疼痛不断,昔日人间种种乐趣,已渐感难以承受。故而,他那些话,真真假假,皆是他心中情感的流露。侄儿王志清听罢,未置一词,而王明泰心中亦是充满惭愧。

      他缓缓起身,将旱烟袋递与侄儿,目光从侄儿的头顶一直扫至足下,又复从头审视到尾,以一种难以捉摸的复杂表情,缓缓言道:“志清啊,还是先去房里稍作歇息吧?切莫忘了明日之事,切莫辜负了三叔的一片苦心。”


“是,三叔。”王志清神色间满是同情与理解,“侄儿听您的!”王明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轻声道:“这就对了,我的好侄儿。”

        王志清一手提椅,一手持烟袋,紧紧跟随在三叔身后。叔侄二人步入王明泰的居所,王志清细心地将三叔扶至炕上坐定,又为他装好一袋烟。待一切安排妥当,他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王志清首先审慎地规划了明日的劳作安排,随后,他的意识逐渐沉入梦境的温柔怀抱。


然而,一阵熟悉而亲切的声音——“王志清,王志清”,如同晨曦中的微风,轻轻穿透了梦境的薄纱,将他从宁静的幻想中唤醒。何人如此唐突,扰了这宁静的美梦?他心中不满,正欲开口斥责,却在眼角的余光中瞥见了父亲那慈祥而熟悉的身影。顿时,他的不满烟消云散,急忙从床上跃起,迎上前去。“爹,您收工回来了?喊我有什么事吗?”他边问边急切地望向父亲。


父亲王明礼以一贯的温和笑容回应他,缓缓踱步离开。王志清连忙应承:“爹,知道了,您先请,我马上就来。”但目光无意间追随着父亲蹒跚前行的背影,每一步都显得异常吃力。这不禁让他心中涌起一阵愧疚——早前父亲提及冯姑娘未缠足之事,自己今日偶遇冯姑娘,却将这等细节抛诸脑后。

      抬头再次凝视父亲前行的模样,王志清心中五味杂陈。为了父亲那份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坚持,他瞬间决定不再计较什么“脚大”的琐事了。于是,他加快步伐,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追上父亲,并肩搀扶着缓缓步入厨房,心中暗自许诺要更加细心地体察与关怀这位为他默默付出一切的亲人。

      厨房内此刻热闹非凡,正中的餐桌边上摆放着两把椅子,三叔与三婶端坐在其上。桌子其他边,有几条长条木凳错落有致,大哥、二哥、大嫂、银子妹妹围坐其间,而最小的小侄侄女则紧挨着桌边,满脸稚嫩。

另一张餐桌则设于入门即见的显眼位置,四周同样环绕着长凳。此桌正面空缺,其余三面皆已坐满,分别容纳了农田里劳作的男女——放羊的、放牛的,以及家中忙着家务的人们。王志清搀扶着父亲来到空置的座位,自己则顺势坐在了父亲的左侧。这时,银子姑娘见王志清坐在二叔的左边,她笑容可掬地坐在二叔的右侧,并对着王志清做了个鬼脸,调侃道:“四哥,欢迎我和你在一个餐桌上用餐吗?”王志清连忙起身回应:“谢谢银子妹妹。”大哥此时插话道:“今天终于能和四弟共餐了。”王志清感激地说:“谢谢大哥的挂念。”

“是啊,你的江湖生活可真是走州过县,非常人所能及啊。来来来,兄弟们也听听这江湖上的趣事吧。”老二则以一种绵里藏针的方式,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

        王明泰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喜悦,他转向秉清说道:“你弟弟回来了,我们真是高兴。今天一家人能够团团圆圆地坐在一起吃饭,我从心底里感到满足。二哥,你觉得呢?”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试探,眼神不经意地掠过坐在旁边的王明礼。

        “是啊,志清离家几个月了,我这段时间都瘦了不少。大家快吃饭吧,别再提这些事了。”王明礼慈爱地看了志清一眼,试图缓解气氛。

      王明泰转向二哥,认真地说:“我也一直惦记着志清。今天趁着饭还没上桌,我想提一件事。从明天开始,二哥你可以在家里处理家务事,让志清负责外面的农活和收庄稼。”王明泰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计划明年开始,家里家外的事务都交给志清管理,当然,我也会给予他一些帮助。”说到这里,王明泰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另外,我还想在过年正月初的时候,挑个黄道吉日,给志清办婚事。这位冯家湾村的冯赞寿先生的千金,不仅贤良淑德,更是持家有道,家中大小事务,交予她必能妥善打理。我此番也渴望能享得几日清闲时光,安然度日。老伴啊,你意下如何?”

      “是,毕竟,志清向来乖巧懂事。此番远行,并非全然归咎于他,实乃情势所迫,大人们亦有责任。”三婶所言极是,句句公道。

      王志清接过三婶的话语,坦诚地表达了自己的反思。他坦言,自己年轻气盛,思考问题时难免有偏差,个性也需磨砺,希望家族中的长辈、兄长、嫂嫂及所有家人能够给予谅解。他郑重承诺,定会努力改正自己的缺点,不再重蹈覆辙。

      关于三叔安排他带领大家工作的提议,王志清表示,自己深知能力有限,无法胜任此重任。他由衷地称赞哥哥们才华横溢、能力出众,无论由谁担任领班,自己都将无条件服从。同时,他郑重承诺,今后绝不会再离家出走,让家人担忧。

        王明泰听后,鼓励王志清不要过于自谦。他解释道,接班不仅是对家族事业的传承,更是尽孝的一种表现。于是,他提议王志清为大家安排一下明天的工作。

        这时,排行老三的人开口了。他语重心长地表示,四弟三叔让你领大伙干活,一是为了接替二叔的职务,二是想让你承担一些责任,以免你的才华被埋没。他还半开玩笑地说,说不定哪天你又上江湖了。这句话让全家人都沉默了片刻。

      这时,老二站起身,走到王志清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温柔地安慰道:“四弟啊,老三说得都在理。再说,操持家业也是应该的嘛。毕竟,老人们也都上了年纪,很多事情我们都能替代。我两年后毕业,回来帮你分担。”

      在二哥的耐心开导下,王志清逐渐释怀。最终,他郑重地布置了明天的工作任务,并承诺会全力以赴完成。

老二,为何如此言辞呢?须知,王秉清与王志清,乃同胞兄弟也,虽非俊秀之貌,却皆智慧深邃,正沉浸于《四书》之海,深知家境之艰辛。父亲与幼弟所承受之苦楚,非他们所愿,而福泽未至,亦是命运弄人。对于幼弟之离去,他非但不阻,反能理解,若己身处其境,亦会做出同样抉择。当老三之言外之意显露,他挺身而出,为的不过是担忧管家之位落入老大或老三之手,恐家道更衰。世事难料,人算不如天算,正如古人所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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