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正常的日子,今个儿本该去八仙庵淘书。只是天公不做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只好把昨日的行旅权作一记。
昨儿一早,我是七点钟出的发,天还蒙蒙亮,等到了大唐西市,日光几乎就大白了。
我还以为来得早,没想到先遇见了三秦书社的老板已经返回。他媳妇每日里在兴善寺西街书摊守着,他自己呆在长安国际古玩城的三秦书社小开间里,可是因着经济的压力,仿佛也关了门。
我继续地行走,又碰见了在八仙庵摆摊的老王,他也正往回走。老王他自己说都七十多了,白发苍苍,戴个有前盖的小圆帽,背着个小书包,一扭一扭,慢腾腾地挪着自己的老步。
看来随着白日渐长,摆摊的时间已经提前。我赶着这样的时段来淘书,看来已晚了一步。
我先到了老张那儿喵了一下,只看上一本lingxiu版的《Bible》,只是因为价格贵,就没有下手。
老张一家五口,媳妇和他一起每日坚守着负一层的小书店;女儿也已经毕业了,常常和他们一起出摊,却总是窝在一角儿打着游戏;两个双胞胎的小男孩正读着初中,偶尔在书店里,不是午休,就是吃饭。
因为来得晚,就泄了一口气,总以为好书都被挑完了,郁郁寡欢。
走着走着就碰到了长得像阿拉伯人的小王和他媳妇正在倒袋子,可巧赶上第一波。
本来也没报多大希望,可巧就碰见了土家野夫的书,还有久未谋面的方方老师那本书,不免高兴了一场。
怀着这样的欣喜继续游走,又在老李、老姚那转了一圈,几乎一无所获。于是就折回要走,偏偏碰巧遇见了大乐。
大乐愈发地也开始出来淘书,不再死守他的古旧书房。大乐眼神不太好,看书总要低下头,拿近了,再细细地瞄,就连我跟他打招呼那一刻,他都认了我半天。
他说他昨天在长安国际淘了本民国版的《赞美诗》,把我挠得心痒痒。于是,淘书的路上开始遇到了“劲敌”。
他继续蹲下身子看他的书,我就要走,偏偏又遇上了知旧书店的小肖。他骑着摩托而来,上一周捎过我一程,这一次还打算载上我吹风。
小肖他爸我们都叫老肖,所以习惯地都叫他小肖。他们家的书店原来没有店名,就矗立在我的母校长安大学西门口的边上,前几年才找的书法家杜中信题写的知旧书店店名。
我上大二的时候第一次光顾他们家,那时候小肖还在上小学,如今大了,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跟他寒暄几句,我就继续走。忽然就碰见了总是一身公交制服的小王。
他的书码得最整齐,比正规书店书架上还摆得整齐。他喜欢小人书,于是就收藏了很多。
我跟他遇见的频率最高,一周里不是在周四的西仓,就是在周五的长安国际,抑或这样周六的大唐西市。要是不下雨,必然又在八仙庵相逢。
所以,作为专业的藏书家,也要售卖一些,以藏养藏,才可以长久来延续自己的这点癖好。
照以往我在他的书堆里挑不出来什么书,只是因为贵,几乎不出手。这次遇见了两本《起源》和一本金春明《十年史》,因为看见了,就十分不忍。来来回回讨了三次价,终于成交。
来的时候,老张还在摆书,这会儿再从他那里路过,细细浏览,发现了一套潘晓玲的关中八怪的农民画非常漂亮,只是因为价格贵,也不会鉴别,就当养一下眼。
临别之际,小肖也辗转而来。因为是老朋友,我就拿了老张两本书。于是,经济衰微的日子,同行之间也要相互多多照顾。
因着天气冷,坐在摩托上就要吹着凛冽的风。这一次我没有坐小肖的车,一个人走出大唐西市,向右一拐,上了劳动南路。本想着下西工大地铁就回家了,忽然就想到西工大的西门还有一家东升书店,又走上了天桥,迤逦而来。
还好,书店刚开门,没有像以前一样老让我吃闭门羹。老板娘一个人守着店,先是跟我问好,闲了也几句寒暄。
这店里四个人打理,老板娘和他男人看店,儿子在外边收书,儿媳妇也常来。听说他们在高新的西工大新校区还有一家分店,好不红火。
老板娘的小孙子偶尔会来店里,她就盯着看作业,和每日里接送上下学。
幸运的,在新收的一摞书最底下压着的一本章阿姨的《伶人》被我翻了出来,不免心中窃喜。这样的好书实在难得,不但靠运气,也要有缘分,不是差一点就离它而去吗?
我一边翻书,一边和老板娘闲聊。突然来了一位小伙子,点名要柏拉图的《理想国》,就令我很是讶异:如下世俗的光景,还有人读这么精深的哲学启蒙书,太令人感佩。
我因为常来,店里的书比老板娘都熟。我告知了书的方位,又一对青年男女找《简爱》和《遥远的救世主》,我也顺便一秒钟递了过去。
小伙子还买了一本《古汉语用法词典》,说正在看《庄子》和《论语》,一下子就碰见了知音。
买完书,按道理要各奔东西。他说他要赶着时间去上班,在比亚迪。我刚好顺路,就一起。他说他刚看完雨果的《悲惨世界》,也看完了余华的《兄弟》,还给我讲起了书的内容梗概。所以,读书人不能仅仅走在买书的路上,也不能一个人自个儿闷读,能遇见臭味相投的朋友,再多一个也不嫌少。
我返回后就准备休息。突然的,西仓的李阿姨打电话让我去她家里看书。她说她收的一个雁塔政策研究室的专家一屋子书,让我去挑。
本来的脚底板已经发麻,一听到好书,撒了丫子一口气跑到她家。
到的时候,李阿姨没有照往常在公共厕所守着。她现在一边看公厕,一边卖书。记得她说过现在工资被砍了一半,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走上二楼,敲开了对门就是男厕的房间。里面很紧凑,一张床,一个电炉子,一个冰箱,几乎无下脚之地,却觉得暖烘烘的。李阿姨让我先坐床上歇一歇,她老公还钻在被窝里。这一幕让我想到了小时候,那会儿一家人都挤在一张床上,一间小屋子里,但温情还在,暖意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房子大了,各自远离,愈发得隔膜起来。
我们去了对面的二楼,说是三百元一个月房租,专门用来放书。我进去的一霎那,被60、70个圆鼓鼓蛇皮袋子的书所震惊。据说收来的时候是100多袋,卖了大半年了,都。
阿姨说这位老先生也常常来西仓淘书,因为得了场大病,就把北京的女儿叫回来。等住院付费的时候,女儿从她父亲的银行卡里只取出来三千块钱。于是,这孩子就背着老父亲把书给贱卖了,先紧着治病。
阿姨说老人家三层楼都是书,光搬书就忙活了半个月。最可惜的是带玻璃的自动推拉门书架也被砸了当木头处理,还不说家里的一些古董和老物件。后来有人说要是房子里的一切都不动,愿出价400万拿下。这一下差点把女儿气个半死。
而据说卖书这件事,老先生到现在还不知道。李阿姨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不能告诉老先生书给卖了,如果碰到的话。因为我和西安文化圈里熟的缘故,就怕走漏风声。
阿姨她老公一边拆袋子,我一边挑。他拿书一摞,我从中选出几本放在一边,李阿姨再把剩下没挑的重新装进一个新袋子。
尽管看起来热情高涨,等挑了100余本,我的腰就直不起来了,大叔也累得够呛,于是作罢,下一次再挑。
统共一梳理,很多文史哲,非常有学术性,品味也高,仿佛就找到了知音。一个忘年交,虽未谋面,仿佛神交已久。
所以,淘书的乐趣,不仅在于能买到心仪的书,更在于能遇见相似的灵魂。我们的生活,除了学而时习,更要有朋自远,才是人生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