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施曼曼和张谷,在许多人眼里,无疑是一对情侣。因为他们一起吃饭,逛街,睡觉,打游戏。如果这还不是情侣,那可真是太有伤风化了。
但吴鹏第一次认识施曼曼时,就企图把这层关系改写。他冒冒失失的问施曼曼:“那个男的是谁?”
他问得莫名其妙,无理,且带有攻击性,任谁听到都不会太舒服。
施曼曼在心里冷笑。最讨厌表现得比她还傲慢的人了,泡妞就泡妞,非要装逼。
“哪个?”她明知故问。
“总围在你身边转,瘦瘦的,有点娘的那个。”
“我男朋友。看不出来吗?”
“不像。”
“那像什么?”
“像姐妹。”
施曼曼再次发笑,她在吴鹏说张谷娘的时候已经笑过一次了,这使她看上去有点醉。但其实没有,她醉的时候不爱笑,可能会哭。
吴鹏比她喝得少,所有的聊天保持一定的清醒。这为他在施曼曼那里赢得了一点好感。
至少这男的不是借酒行浪。撩妹归撩妹,撩完没有留个余地,到头来说自己喝多了一时冲动。
“那你还真猜错了。他真是我男朋友,不信你问他。”施曼曼唇红齿白的说,样子十分妩媚。
“我不用问他,你不会喜欢他的。”吴鹏自信的看着施曼曼。
此时施曼曼也认真的看了他一眼。这一个瞬间,他们呈现出一种肉眼可见的般配。
“即便是个帅哥,说出这种无脑自信的话也难免有点油腻,知道吗?”
施曼曼开始跟他调情了。她跟帅哥调情的方式通常要泼对方一桶冷水,以此考验帅哥的情商。通常帅哥是没有情商的。
吴鹏下眼睑浮起来,不依不饶问:“所以我一定是猜对了,是吗?”
施曼曼卷起搭在腿上的围巾,站起身,朝张谷的方向走去。
张谷正在和一群女孩子打打闹闹,肢体动作逐渐跟那群女孩子同化。的确是娘的。
施曼曼在他耳边“欸”了一声,说:“走吧!送我回家。”
张谷立刻乖乖的跟那群女孩说:“走了走了,曼曼累了。”
施曼曼朝吴鹏骄傲的挥挥手,再见。
吴鹏只好干干的挂着笑,无计可施。
后来吴鹏和施曼曼已经相熟到可以在同一张床上尽情的滚床单,吴鹏问她:“那天你为什么那么着急的走,害我以为再也遇不到你了。”
施曼曼笑着说:“就见不得你当时势在必得的样子。”
故事的开始几乎没有任何缺陷。一对男女深陷在一种纯天然,无瑕疵的相互吸引里。他们没有别的出路,以至于男的势在必得,女的有恃无恐。
2,
在另外一群人眼里,施曼曼和吴鹏,无疑是一对情侣。他们在一起吃饭,睡觉,打游戏,出双入对,卿卿我我。如果这还不是情侣,这就太有伤风化了。
然而他们终究不是情侣。
施曼曼坐在吴鹏的副驾驶上补着妆,吴鹏的眼睛盯着前方一个接近一分钟的红灯。和他们并排的另外一辆车内坐着一对中年夫妻,妻子指着他们对丈夫说:“看!那两个人多般配!”
丈夫扶下墨镜,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扶上墨镜,一言不发。长久的婚姻生活让这个家里的丈夫习惯性的不发表任何意见。
这对于妻子来说并没有什么收益。她觉得丈夫给自己空留了许多迷题。她被这些迷题消耗,日趋暴躁。
同样陷入相似烦郁的是吴鹏。他猛然间闲来无事般的问施曼曼:“张谷到底是你什么人?”
施曼曼“噗”了一声。她正在翻着眼皮,对着镜子化内眼影,露出女孩子化妆时该有的那点丑态。但施曼曼化妆时的丑,在吴鹏那里也可能还是美的。男人在做男人该做的事情时很性感,女人在做女人该做的事情时也会很性感。这听起来似乎充满着直男直女们狭隘的审美。但千古以来,发生在异性恋之间的吸引力,也许有很大一部分就靠着这一层神秘的性别壁在死撑。
施曼曼一边化妆一边反问他:“你怎么还在这个问题上匍匐不前呢?你不是说他是我的姐妹吗?”
“我看他就是你的一个舔狗。”
“差不多吧。人家也没舔我,就是相互备胎吧。”
“舔狗舔到最后可是一无所有,但备胎备到最后,就分睡过的,和没有睡过的了。”
施曼曼“咯咯”的笑了一声,表示吃他这套幽默。然后无声了,专心的化她的妆。
一分钟的红灯过去了,吴鹏只好踩了一脚油门,离开这个敏感话题的初始地点。
汽车在风景宜人的景区里穿行。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的约会。临行之前施曼曼跟吴鹏在微信里暗示,周末一个人待在家里挺无聊的,想找个新鲜的地方玩玩。
吴鹏很流氓的回:“什么地方有那么好玩?还不就是换一个地方啪啪啪吗?”
施曼曼扔了一个变态的表情包给他。
吴鹏说:“我带你去新开发的湿地公园吧?”
施曼曼说:“好啊,我是你带过去的第几个女人?”
“第一个!”
施曼曼笑了,又扔了一个变态的表情包给他。
从头到尾都是愉快的。即便是最如假包换的爱情,也不过如此。
补好妆的施曼曼活跃的举起手机,对着窗外的风景自拍,拍完举给吴鹏看:“好不好看?”
吴鹏心不在焉的回:“好看。”
“真讨厌!你都没看。”
吴鹏严肃的转着方向盘,他的性格里,有这么一股该死的轴劲儿。
“你到底跟张谷睡过没?”
施曼曼淡褐色的眼睛瞬间更淡了一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眼眸中熄灭。她应该早点料到,她逃不掉这个问题。
她轻轻叹息着说:“没睡过。”
吴鹏的心揪起来,他蠢爆了,他破坏了一切。
施曼曼比他先振作起来,问他:“怎么了?你不信?”
“没有!”吴鹏连忙否认,“我在想我能问出那种问题也是脑残!”
施曼曼笑了。她那么爱笑,总是笑。吴鹏心想,再也遇不到像她这么好的女孩了。
然而施曼曼一直笑,脸上的妆都被她笑花了,她一边抽出纸巾擦晕出来的眼线,一边说:“别闹了!你怎么什么都敢信?我跟张谷看上去像是没睡过吗?当然睡过了!那么显而易见,亏你问得出来。”
3,
施曼曼和张谷并肩走在商场里。他们身上各背一个包。施曼曼的包里装着化妆品。张谷的包里装着雨伞,纸巾,水壶,镜子,甚至卫生巾……
按张谷的说法,万一走在路上一不小心施曼曼突然来大姨妈,那岂不是麻烦了,长期带着比较好。
施曼曼经常毫不领情的提醒他:“你成功的把暖男和娘炮边界线擦糊了。”
张谷听到“娘炮”这个词竟然是不会生气的。这就是最离谱的地方。
“害!她们都这么说我,我都习惯了。”张谷遗憾的叹一口气,那样子像听到别人说“你这个包包真难看”,而不是“你这个包包真娘”。
“她们是谁?”施曼曼见他那么冥顽不灵,顺杆转移话题。
张谷一边跳脚一边解释:“你可别误会,她们只是把我当闺蜜。那几个你又不是不认识……”
施曼曼苦笑,又多加一项提醒:“解释归解释,别学仙女跳脚。”
施曼曼怀疑,正常男人会愿意自己被所有女人当成男闺蜜吗?要是她被哪个男人当兄弟,她可不愿意。
施曼曼把性吸引力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上。这让她在女人堆里不是很吃香,她没法跟张谷的“闺蜜们”交上朋友,她们往往当着张谷的面,这样议论施曼曼:“你的那个朋友婊里婊气的,你要小心点她。”
施曼曼听说后,笑着反唇相讥:“就那几个被男人伤害后大半夜跟男闺蜜发长语音,满世界找人同仇敌忾骂渣男的妹子吗?这么弱,那没关系。”
每当这时,张谷便表现得哪方都不站边。他对施曼曼是没有偏爱的。甚至常常觉得,那些大半夜找他哭诉的女孩们,有一种平易近人的可爱。施曼曼并不可爱,她总能自处。一个感情生活独立到总能自处的女孩,在男人那里是可爱不起来的,这对他们是一种挫败。女孩子们最好个个保持脆弱,不然男人哪里来的乐趣和优越?
施曼曼拎着两条裙子,依次比给张谷看,问他:“这条好看,还是这条好看?”
她今天有点反常,平时跟张谷出来逛街只是为了应付周末。今天却不知疲倦的挨家挨户的试裙子。一定要买到一条裙子,像是过几天就要穿着它参加女团比赛,准备出道。
张谷茫然的看了这两条裙子一眼,选了其中一条露肩短裙。
“这条吧!你肩膀好看。”
施曼曼不甘心的问:“那这条收腰长裙又做错了什么?”
最终两条裙子都被她拿进试衣间里试,两条穿出来都很漂亮,但仔细对比,又都有差强人意的地方,让人产生一种全买浪费,单买会后悔的心情。
施曼曼角度刁钻的说:“其实两条都不值得买,因为两条都有硬伤。你看,短的露肩的那条显胖,长的收腰的那条显黑。”
选裙子真应该列为女人一生中的十大命题之一。永远选不到真正的真命天裙,是女人的宿命。
但施曼曼最终毫不犹豫的让服务员包了那条长裙。
张谷不解的问:“为什么?”
施曼曼答:“我不能错过第一眼就看中的那条。”
4,
晚上,他们搭地铁回家。张谷的家离施曼曼家很远,施曼曼会在一个折中站让张谷回去。
张谷有时候不肯。
不肯的时候,这对男女的对话就会变得很暧昧,暧昧到不堪入耳的程度。
施曼曼会说:“别了,今天不约。”
张谷说:“上个星期你也这么说,怎么又不想约了?”
“没心情。可能我老了,约不动了。”施曼曼说了句明明白白的谎话。
25岁的年纪,身体是渴望给出去的。就像16岁时第一次滋生的爱欲一样,整个心都渴望给出去,给谁并不重要。人们习惯性的替最初的爱情说好话,赋予它纯洁,圣光。然而冷眼旁观,它依然是那种令人失望,经不起推敲的样子,依然只是一种别无选择的安放。
施曼曼度过她非常糟糕的25岁生日,手头上一段称得上爱情的恋情都没有,也从未遭遇过一次形同爱情的遇见。到头来,只有张谷。
“真他妈离谱!”施曼曼醉得大块大块的流眼泪。她说脏话的时候,声音不大,让人误以为她不是在骂街,只是在感叹。
张谷替她抽纸巾:“别哭啊,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我买给你。”
施曼曼将一根根修长的手指插进自己的头发里,红着眼睛对张谷玩世不恭的说:“算了吧,你给不了,我要的是男人。”
张谷笑起来,那一刻,他不娘了,撕开色胚的一面说:“我不是男人吗?”
事情就是那样发生的。从闺蜜变成了炮友,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堪,难堪到了极点,就麻木了。对于施曼曼来说,这种糟糕的男女关系,只是重复上一段的糟糕而已。
“我并不是介意你跟别的男人睡过……”吴鹏在湿地公园的那次约会上试图向施曼曼解释,以缓和他们尴尬的气氛“我只是觉得,为什么你连张谷都睡得下去?”
哈!这种解释当然不如不解释,它刺激出施曼曼刻薄的一面,吴鹏眼睁睁的看着她对自己冷笑:“不然我应该睡谁?不如你给我推荐一个?”
吴鹏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只差没有直接说:“如果没有合适的,你就不能洁身自好吗?”
施曼曼几近叛逆的笑出来。他们还没有开始正式的相爱,就已经开始相互伤害了。
“其实我们真的有能力选择睡谁,选择遇见谁吗?”施曼曼认真的问吴鹏,“为什么我们一个个要荒废年华的同时,还要荒废肉体?”
吴鹏觉得,方圆百里,最大逆不道的一个女孩子,就坐在自己身旁。
“我得承认,”施曼曼说,主动的说,“那些女孩子说的有道理,像我这样的人,确实挺婊的。”
5,
“胡说!”张谷打断了她的思绪,地铁的一个刹车将他瘦薄的身体轻易的就晃出了一个摆弧,“你才不老呢!你看起来就像18岁……”
施曼曼仰起头,看着车厢内镶在广告里的红色走字牌,露出都市女孩特有的疲惫感,她自言自语似的说:“我觉得我们的关系,该结束了……”
“我们……什么关系?”张谷的表情的冻起来了。
“你说呢?”施曼曼扭头看着张谷的眼睛。
张谷冻住的表情再也无法恢复,他避开施曼曼,也去看那行走字牌。
走字走完一个站点,比平常更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