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的时候,到厨房去。
“地球的中心并不是个巨大的铁球,而是一个个家庭里的一个个厨房。”“厨房是母亲的乳房,是爱人的双手,是宇宙的中心。”
纽约、伊斯坦布尔、巴黎。
莉莉亚、菲尔达、马克。
三座城市,三个失意人。
莉莉亚在家庭生活中的沉沦、菲尔达被母亲束缚的人生、马克失去妻子的空洞。
他们因缘巧合下都买到同一本书《舒芙蕾蛋糕》,尝试在厨房找到慰藉。
“她发现这种意料之外的感情一点都不方便说,但终于可以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来体会事物的感觉让她很高兴。”
“改变烹饪习惯,并不是想换换口味,而是再也找不到其他方式来逃离所生活的这个世界了。”
“她对厨房那么依恋。因为厨房不允许她想别的,不允许她去质疑生活本身或她自己,不允许焦虑或伤感。”
这是一个治愈的故事。
三人都持有的那本书《舒芙蕾蛋糕》,封面一行小字是“最大的失望。”
舒芙蕾是美味却又难度很高的甜点。配方简单,制作步骤也不复杂。但它一拿出烤箱,蛋糕的中央很快就会塌陷,成为失败的作品。厨师要经过不计其数的失败,一切都恰到好处,才能得到那如神赐之灵感的“领悟”。
简直是人生的写照,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走着,方向正确,路线也似乎明朗,却不知走到哪一步时就错过了些什么,生活塌陷。
但失败又算得了什么呢?对于失意的人来说,“一个失败的食谱能让她多失望呢?会是“最大的失望”吗?她的生活就像有磨损的毛衣,每一天总有一针会松掉。”当人生就如一团乱麻“每当她感觉到那么一丁点快乐,痛苦便又来敲门了。”时,做蛋糕小小的失败又算得了什么。“而且,每当她感觉过不下去的时候,又会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新力量回击过去。”躲在厨房里做出让自己高兴、让周围人称赞的佳肴,是生活中的“小确幸”之一。人总得靠着这些小确幸、小积极、小乐观与庸常对抗,痛并快乐着,活着。
莉莉亚为房客们学习、烹饪各国的食谱,甚至为年轻帅气的一个房客心动,以忘却她那给中风的坏脾气丈夫把屎把尿的日常,及收养的两个忘恩负义的孩子如毒蛇般对她的漠视与中伤。
菲尔达也在母亲无病呻吟的叫嚷与咒骂中,躲到厨房,享受每天一两个小时的心灵休憩,如果没有这一两个小时,她会崩溃掉。
马克则在扔掉爱妻的所有厨具后,笨手笨脚地学习厨艺——没有女人的男人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吃饭。在一件件购买属于自己的厨具的同时,也在一点点重新构建自己的生活。在给切菜的手指不断贴上创可贴的同时,也给受伤的心贴上了创可贴。
忧伤的时候,到厨房去!让美食与时间治愈忧伤。
但是,忧伤的时候,不要到厨房去!
这不是一个完全治愈的故事。
厨房会欺骗你。正如那本《舒芙蕾蛋糕》所说——“最大的失望。”
“厨房是母亲的乳房,是爱人的双手,是宇宙的中心。”再多的赞美,再多的慰藉,也只是假相。可躲过一时的风雨,但一辈子停留在避风港,也只不过靠在港口慢慢地被侵蚀,最终腐烂掉。
“莉莉亚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辈子走过了什么样的路。她一直在过着别人的生活,围着别人转,却以为在过自己的生活。这也怪不得别人。是她自己做的每个决定,不是别人。”
莉莉亚想用美食来讨人欢心,用烹调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她沉浸在为暗恋对象、为喜欢的房客们烹调美味的幸福中,但他们只是她生活中的过客,她亦是他们生活中的过客。她面对商场的橱窗时,看到的是寒酸落魄、可怜兮兮的自己。而曾经,她是多么神采飞扬的女人,是有前途的新人艺术家。为了丈夫、为了两个领养的孩子,放弃事业,专心“洗手做羹汤”。换来的却是几十年后的残酷真相。没有人爱,也没有钱。——“他一言不发地听她说话,并不是因为他是个安静的人,而是他根本不在乎。她只是在和那个人共享一座房子,而她却以为他们是在共享生活。”
她明知道第一次做的舒芙蕾会很失败,却想拿给丈夫吃,心中藏了多少怨恨呢。她一次次做舒芙蕾,想达到完美,正如她挣扎着想将生活拉回正轨,“她能挽救一锅饭菜,并不代表她能挽救整个生命。生命中缺失的材料是没有替代品的。无论用多少淀粉,她都达不到自己所期望的满意度。”太晚了。她应该早点离开厨房,或者,当初就不该走进厨房。
菲尔达则在厨房里消解母亲带给她的痛苦,她启封了女儿朋友送的茶叶礼盒——她以往觉得自己是不配享受,收到的精美礼品会转送他人。她学会享受那高级茶叶带来片刻的馨香、安宁。
将死的母亲,怀孕的女儿。死亡与新生,痛苦与快乐,交织在一起。但她也只能一生困在厨房里,过着平淡得不能再平淡,一地鸡毛的生活。“她不禁羡慕起简.奥斯丁来——年轻的时候总读她的书,或是欣赏阿德莱德.拉比耶.吉亚尔的画,她曾在卢浮宫看到过。这些女性比她们的时代超前了那么多,而她怎么就落后自己的时代那么多呢?”
马克,三个主角中的唯一男性,一个买了《舒芙蕾蛋糕》,却没开始动手做的男人,在厨房里得到治愈。
为什么偏偏是他,而不是另两位女性,得到幸福的结局呢?
马克有经营得不错的事业,有善良妻子留下的一群善良朋友,厨房只是他走出低谷时的一个庇护所,不是生活的全部。
更重要的是,他走进厨房的初心,不为别人,只为自己。不去讨好谁,也不逃避谁。他面对的只有他的忧伤,让它在噗噗作响香气四溢的浓汤里、在新认识的友好厨具销售员的微笑里、在集市人们关切的招呼与指导里,在为友人准备晚宴的兴奋与热情里消融。
她们走进厨房,厨房困住了她们。
他走进厨房,厨房带他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