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猫记

相信每个人的童年记忆中都有一个别人家的孩子,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一定是品学兼优、听话懂事的乖小孩。同样,我们也能说道说道“别人家的饭菜”,“别人家的饭菜”总有那么几道能让我们心中回味无数遍。然而,就算自己家做同样的菜,也总觉得别人家的更香一些。父母通常会非常不屑地说这叫“隔锅香”。

有时候“隔锅香”是心理作用,但对于小孩来说,舌头是最单纯不会说谎的。我的母亲是一位伟大的母亲,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她很不喜欢做饭却能一如既往地坚持给家人做饭二十几年,我相信爱这个家是支撑她做下去的唯一理由。我的母亲还教会了我一个道理——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当你把做饭看成一种必须完成的任务后,其效果就跟暑假最后两天赶的作业是一样的。因为母亲不爱做饭,所以二十几年我家饭桌上的菜几乎无创新,至于味道,用父亲的话说,熟了就好,自己不会做就别那么多挑剔(因为我父亲也是个厨房白痴)。现在回想起我小时候不爱吃饭的原因,也许并不止是母亲说的挑食那么简单......

在我没尝过别人家饭菜之前,我一直以为饭菜也都这样了。但当我尝了一次发小家的麻婆豆腐后,才重新点燃了我对食物的热情。发小的父亲姓岳,是一位和善风趣的艺术老师,岳叔叔可以说是我吃货人生的启蒙导师,自从去过他家吃饭后,我就没羞没臊地开启了时不时蹭饭模式。比如,速速吃完家里的饭,然后借口去找发小玩,通常会遇见他们家正在吃饭,这时候我就有口福了,岳叔叔总会让我跟他们一起再吃一点。他家的菜式是天天换的,时令蔬菜也是岳叔叔自己种的。掐几根栽在瓷盆里的小葱,切成沫子入汤,葱沫清清爽爽地飘在汤面上,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连出自岳叔叔之手的番茄鸡蛋汤、小葱拌豆腐这类简单菜式我也觉得美味无比。

最让我惦记的是岳叔叔做的牛肉饼,那是我小时候魂牵梦萦的一块饼。第一次见发小手里拿着那肉饼时,光是闻着香味我就咽起了口水。那时候肉饼算小朋友眼里很高级的食物了,发小虽不情愿还是勉为其难让我咬了一小口,这一口下去,肉香葱香在味蕾上一齐迸发绽放,齿颊留香,回味悠长,我十分不舍地咽下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尝过岳叔叔的牛肉饼后我几乎天天缠着母亲给我做,母亲终于不耐烦地答应我学做肉饼,但结果可想而知。现在只能叹息一声曾经肉饼难为饼,除却岳家不是香。

对于小时候美食的记忆,除了岳叔叔家的还有其他邻居家的,那时候吃饭时邻居之间,楼上楼下基本都是开着门的,大人们饭后喜欢走家串户闲聊一阵,小孩子则吃完自家的饭就东跑跑西看看,久而久之,我们连哪家什么菜好吃都了然于心。杨阿姨家的青笋肉片很好吃,王阿姨熬的鲫鱼汤很鲜美,刘奶奶家的红烧肉堪称一绝,唐婆婆又给她小孙女做了好多米花糖,梁叔叔开着打泡筒和苞谷花的拖拉机来了......

院子里的小孩多,馋猫自然也多,我就是其中一个。我们不仅洞悉各家美食,连小摊小贩也不放过。家里的饭菜吃腻了,便总盼着能尝点别的吃食。那时经常有个叫卖豆腐干的小贩过来,我们几个小孩便喜欢跟在他后面走,知道他卖的是豆腐干,可是谁也没有那么多零花钱买,只觉得跟一阵闻闻味儿也满足了。终于有一次,卖豆腐干的小贩忽然放下背篓转过身招呼我们过去。我们兴高采烈地奔过去,他打开背篓上的盖子那一刻,我们都惊呆了,里面很工整地码着层层叠叠的豆腐干,有麻辣和五香两种口味,麻辣豆干上的油辣子红艳艳让人看着就很有食欲,五香豆干上的白芝麻散发着阵阵香气。他拿起筷子给我们每人夹了几片豆腐干,开始我们还挺犹豫,因为大人经常拿拍花子这类故事吓唬我们。那小贩笑嘻嘻地说:“我都来了好几回了,看你们每次眼巴巴地跟着,今天就让你们尝尝吧,不要钱的。”我们一群小馋猫怎么抵得过这么美味的诱惑,当即一人一张嘴张开,只等着香喷喷的豆腐干入口。

当时我们住在镇上,都说庄稼人重视赶集,我们一帮小孩也非常重视赶集的日子,毫无疑问,因为有好吃的。不知道那时为什么剃头的挑子旁边会摆卖抄手的摊,炸油饼和做锅盔的总是双管齐下,忙的不亦乐乎。我们跟着大人们赶集时要是能吃上一碗肥肠豌豆米粉会高兴一整天,还有令人垂涎的小笼包、蒸饺也是平时吃不到的......卖麻糖(麦芽糖)的老人背着背篓,手里两块敲麻糖的工具有节奏地碰撞出叮当脆响,配合着悠长的叫卖,一路走一路喊。那时候有个一毛两毛的,也总是会买上几块麻糖慢慢含着,嘴里甜心里也甜。

离开家乡后,很多年也没有再回去过。不久前回国偶然听到一个消息,岳叔叔去世了。听母亲说他是挑水上后山浇灌菜地时,因为不小心踩滑了摔下石阶,之后人就没能再起来,晚上才发现......我不禁泪流满面,心中抽痛。他是那样爱他的菜地,他可以做出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也能画出精致的素描,还会拉小提琴......童年中他给了我很多关于美的启示,他让我懂得了艺术源于生活,艺术就是把生活变得更美好。当你越走越远时,曾经陪伴你的人也一一远去,只剩下点点滴滴的回忆,捧着这些珍宝前行时,不觉累赘,只觉暖心。

有人说一旦开始变得喜欢回忆过去就意味着你在变老了,然而我并不认同这样的观点。回忆过去不仅是因为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美好,也是因为现实中再也寻不到过去的味道。回忆是感恩过去,怀念是不忘初心。

高楼林立的大都市,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然而我住了两年也不知道隔壁的邻居是谁,更别提别人家饭菜的味道,我连自己做饭的时间都没有。周末节假日三朋四友聚在一起搜寻美食,眼花缭乱的菜品,各国精美的菜式,尝过一次新鲜后却难再记起到底什么味道。叫卖越来越少,外卖越来越多,赶集时的热闹场面已被商场超市打折促销代替。很多事情都在悄无声息地变化着,包括人心。

许多年前,一群小馋猫上山摘野桃子被蜜蜂追,采桑椹吃得舌头紫黑回家被骂,挖折耳根把人家田埂挖去一半,过家家时偷拿别人家晾晒的咸菜,旱季时去河里摸鱼捉螃蟹,一包小浣熊干脆面大家分,一颗泡泡糖可以嚼半天......那时的我们很馋,拥有的不多,却很快乐。

周末接到母亲的电话,叫我回家吃饭,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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