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土坯房前,有一处清水塘,大约有两三亩的样子,塘水很清,游动的小鱼以及水面下的淤泥和水草,清晰可见。这是多年以前的一个场景。
那时候都穷,农村里草房子多,我家亦不例外。两间土墙草顶的房子,比起之前三间居住多年摇摇欲坠的小草房算是进步。门口的清水塘四季带着灵动,也给我们带来很多欢乐。如今这个盛夏季节,要是搁到过去,中午的时候,端一碗米饭,往塘边的水码墩子上一坐,将碗里的米粒撒几个到水里,成群结队的的小鱼立马过来追着米粒游动,平静的水面立即有了生机。米是自家稻田里生产的,水稻生长期间也撒了化肥,但是不多。下饭的菜都是应季的蔬菜,有豆角、眉豆、茄子之类,基本上是没打农药化肥的。所以,吃这些饭菜,人和鱼都无碍,大中午的,一阵清风吹来,树叶哗啦哗啦地响,天地人都和谐。
田地里的活是大人的事,上午洗菜可以由小孩子完成。荻子杆做的菜篮子,装着择过的豆角,偶尔掉出来的嫩籽,那清新的气味吸引了小鱼,将篮子放入水面以下,鱼儿则肆无忌惮地贴近水面追逐着豆籽,端起篮子,小鱼就成了瓮中之鳖,有时候是一条,有时候是三五条,寸许的长度,白白的肚子,苗条的身体,尖尖的鱼头和水汪汪的小眼睛,令人不忍伤害,捉住,研究一番,再放生水中,这个过程乐趣横生。
清水塘里夏天有菱角,家养的那种,人们称其为家菱角,叶子比野生的菱角叶大,枝干也略微粗壮,红色的菱角就更不用说了,脆脆的甜甜的白白的菱角米,吃一个相当于吃了两三个野菱角。菱角成熟的时候,有经验的妇女或者姑娘小伙,用一个半大的水缸,里面横一块木板当做凳子,往水里一放,掌握好平衡,半天可以摘几十斤也未可知。当然也有初次下水掌握不好火候的,当地窑厂烧制的那种重重的水缸倒扣水中,翻菱角的就成了落汤鸡了。因为水塘就在人们眼皮底下,所以会水的不会水的,也没见哪个被淹坏。翻得的菱角,淘洗干净,嫩的生吃,老的煮熟,夜晚一家老小围坐一起,边吃边聊,一天的劳累消失了,老人孩子心里的疙瘩也烟消云散了。所谓幸福,那时候的标准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天三顿饭吃饱,年复一年,生活就这样鸡飞狗跳地延续着,平静而安详,清苦而踏实。
围绕着水塘,总是会有一些故事发生。记得有一天中午,塘南边的邻居家里来了娘家亲人,大人们自然是忙得不亦乐乎,却忘记了小孩子,一个胖乎乎的大约七八岁的男孩子独自一人跑到屋后的水边玩耍,一不留神滑落到水中,踢腾,挣扎,一会儿便没了影子,而这一幕刚好被闲来无事的我看见了,随着我的惊呼,父亲飞快地跑到塘边,迅速下到水中,将小孩抓住提溜上来,将小孩交给家人后估计他们也吓得够呛。这种关乎生命的事情,在当时也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如果那个孩子后来没有意外,现在也是人到中年了,不知道他还记得当时的情景不。塘的南岸是生产队的稻场,稻场上有两个像小山一样的稻草垛,不知何故起了火,两台消防车的吸水管子深入水塘,消防队员们忙活了大半天,烧得黑乎乎的草垛还在冒着烟,水塘里的水明显少了一截。
后来搞联产承包责任制,水塘被队长承包了去,每年年底的时候,全生产队每一家都能分到两条鲢子鱼。再后来不知从啥时候起,年底没有鱼分了。老家挨着灌河,随着地下水位的不断下降,水塘的水也越来越少,少雨的季节为了抽水浇田,邻居们还多次弄得不愉快。随着水量的不断减少,队长干脆把水塘填了起来,在上面建了养鸡场,几千只下蛋母鸡日夜歌唱,过去的安静没有了,空气中也弥散起鸡粪的气味。
随着家门口这个清水塘的消失,附近其他几个规模更小的水塘也逐渐消失,就连东边之前常年流水潺潺的小河沟也长满了杂草,那清水、小鱼和伸到水中的石条水码墩子,也一并消失在记忆的深处。
2025年7月12日于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