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泪水
地铁一号线长乐坡站,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醉躺在墙角,吐了一地,周围的过路人都捂着鼻子快速通过,并投出鄙视的眼神,没多久,地铁里值班的协警就赶来了,男子突然抱住协警痛哭了起来。
“我和老婆结婚三年了,什么苦都尝遍了,为了签单,天天陪客户喝酒,我真的不会喝酒!不会喝酒…”
他梗咽, 再说不出话,哭的像个孩子,如果你没有在场,你可能一直以为‘泣不成声’只是一个成语,不可能发生在这样一个成年人身上。
十几分钟后,妻子焦急的赶来,看到丈夫狼狈的样子,没有一声责怪,也不顾他身上的污物,心疼的抱住了丈夫。
两口子抱在一起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协警站在旁边却没有一丝不耐烦,他懂这种无奈的感觉,他又何尝不是一个无助的中年人,他又何尝不想这样痛哭一场。
“走吧,力力,咱们回家吧,回家吧。”妻子像哄孩子般轻声说着,向协警鞠躬表示歉意后搀扶着丈夫往地铁外走去。
协警看着他们二人渐渐走远,在快要到门口时,不知怎么,平常不怎么和人搭话的他突然朝他们喊到:“阿力!不要放弃希望!”
可惜,醉醺醺的庞千力并没有做出回应。
地铁外,风雨交加,夫妻两人撑着一把伞艰难的走着,妻子不肯打出租车,孩子就快上幼儿园,没有父母帮忙带,在接到协警电话时,还是把孩子放在邻居家才赶紧赶来,凭着丈夫一个人的工资在这个城市生活本就是捉衿见肘,所以哪怕是这样恶劣的天气,他们仍然咬着牙一步一步的走着。
上天总不会对这样的人太刻薄的,好在地铁站离家里并不远,只有一公里,平常只有六七分钟就可以走到路,今天却走了十几分钟,庞千力已渐渐清醒,面对妻子,只有无尽的愧疚。
“老婆,对不起,还让你来接我。”
妻子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就笑了笑。是那种让你觉得一切都值得的微笑。
也许只是一个微笑,你可能觉得有什么魔力吗?但就像当你体会到真正的黑暗,才能真正理解希望和光明到底有多重要一样,只有在你经历一些事情才能明白原本不明白的东西。
他们回到了家,这是快递送不到的地方,这是导航没有标记的地方,这是二十年本地驾龄出租车司机都不知道的地方——工业站。
如果你感兴趣,百度一下西安的贫民区,你就会知道这里,唯一一个没有拆迁的二百来人的棚户区,简陋的平房,下雨时家里时常渗水,棚屋区外紧挨着一个五六十年附近工厂代修建的铁路,平时拉货的火车时常在你将睡未睡时轰鸣而过。这里比之东小寨村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事情总有两面性,泰坦尼克号的沉没对人类来说是灭顶之灾,但对厨房水箱里活着的鱼来说却是生命的奇迹。
这里也不例外,一个蟑螂都有火柴盒那么大,这里是蟑螂的天堂,臭虫的宝地,小偷的避难所,勒索者的藏身处。
此刻,伴着雨声,就在火车道边,忽明忽暗一篮一红的火车指示灯下,一男一女在月色下各打一把小雨伞,似乎在等什么。
“白公子,既然邻居们说他并没有搬迁,只是平常下班有些晚,他妻子刚才应该也是去接他,等会你就去找他,我在这里等你。”
白松本觉得一个女孩子在这样的夜晚一个人有些危险,可突然想起下午她扭断几个虎背熊腰大汉的腕子时的冷静,放下心来,往庞千力的住所走去。
白松也算是在这里长大,只是后来上初中时就搬走了,这种地方如果说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大概就是童年时天真的回忆吧,他走进院子,五六米宽的水泥路旁是永远不会有照明的公共厕所,记得那时候还有一个小孩晚上上厕所掉进了茅坑,想到这里白松也忍不住想笑,院子门口整宿营业的麻将馆此刻已经紧紧闭着门,记忆中小朋友们玩耍的院子这时候被堆满了各种三轮车、架子车,还有一些没有铺水泥的地方不知道被谁种了些菠菜和萝卜。
白松一阵唏嘘,物是人非啊,物是人非。
白松原来住在后面几排,今天也没有什么心情在这样的雨夜继续去怀念过去了,径直走到进院子第二排,刚一拐进去就听见大声的犬吠,叫的非常凶狠,是一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土狗,好在拴着一根链子,有一米多长,也许是每天都想挣脱链子要使劲,浑身的腱子肉十分可怖,吓了白松一跳,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大多数人家的灯都灭了,白松心想也许有些人搬走了吧,也许睡得很早,他懒得想这些,走到倒数第二家,灯,亮着。
白松还没走近,已经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在如此安静的夜里是那样刺耳,尤其是对一个没有带过孩子的男人来说。
“言言不哭咯,爸爸给你学大鳄鱼,啊呜!”这时候的庞千力已经少了几分醉态,多了一些父亲的感觉。
哐哐哐,拍门声突然响起,刚才听见狗叫声本不奇怪,这只狗经常半夜乱叫,庞千力侧目看了妻子一眼,奇怪,这么晚有人敲门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
“谁啊?”
“阿庞,我,小白,你这谁养的这狗也太凶了。”
小白?庞千力略微停顿了一下,脸上立刻浮出笑容,“媳妇你把娃先抱一下。”
说着拧开锁,拉开门。
“稀客稀客,好久不见,快进来坐进来坐,你不知道,这狗总是叫个不停,他主人养狗不爱狗,都不遛狗,整天拴着,能不乱叫吗?”庞千力对白松说完,对妻子说道:“快倒茶,柜子里那个老茶饼。”
“我还抱着娃呢,怎么倒,你自己倒吧。”
“行行行,我自己倒自己倒。”说着给白松拿了一个小马扎让他坐,起身准备往里走,又回头说:“这是我媳妇,这是我娃庞谨言。”
白松看了一眼,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是过日子的女人,没有化妆品,衣着朴素,眉宇间也是一种和气的样子,在这个城市还有这样的女子十分不易。
白松坐在小马扎上十分难受,这小马扎比板凳小的多,坐着跟蹲着差不多,一边调整坐姿一边笑着说:“可以可以,都有娃了,我还是单身。”
“哈哈,感情这种事嘛,急不得,水到渠成。”说着 从柜子取出茶饼打开茶饼的纸质包装,从完整的茶饼上掰下一块放入普通的玻璃茶壶中,提起年代感厚重的水壶开始洗茶,一遍还不够,又洗了一遍,将洗过茶的水烫了一下仍然很有年代感的小茶杯中,又倒进洗脸盆中,第三泡方才慢慢悠悠的倒进两个小茶杯中,热气腾腾。
白松趁这时候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和小时候自己住的地方感觉也差不多,不足二十平米的地方,家具紧凑的摆放,过道只够一个人行走,发霉的味道弥漫在房子里,和茶香混杂在一起,再看这边庞千力这样讲究的喝茶方式在这样一个破旧的房子中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只见庞千力仿佛佯装优雅的将茶杯递给白松说道:“见笑,别人送的茶,我可舍不得买,你不知道,这茶有讲究,名叫‘昔归’,平常都舍不得喝,不过昔日好友,今日归来,昔归配故人,请。”说完右手抬出做出了一个奉茶的姿势。
白松端起茶杯,轻轻吹上两口,小心翼翼的喝上一口,嚯,入口即香,果然好茶,咽下,香气高锐,舌底生津。
两人随即开始故人相见的模板式问答,无非是这几年怎么样啊之类的。
窗外的小雨仍然淅淅沥沥,铁道边,王月已经不知道抽了几根烟,此刻仍在抽烟,脚下零零散散的火柴棍和烟蒂掉落一地,香烟在那纤细文弱的指尖燃烧,雨夜中是那么悠然,那么神秘,那么从容,又那么深邃。
他身后突然站了一个人,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站在雨中,没有打伞,右胳膊下的空袖子打了一个结,显然是断臂,在黑暗中,他纹丝不动,仿佛已经站了很久,又仿佛刚刚才来。
王月没有回头,似乎没有发现。
“何事?”
“一只鹅又杀了阁中几人。”
“唉,阁主若在,时事必不至此,算了,无妨,即使找不到设计图,我们仍有后备计划,拉白松入伙,阁主可是一直教导我,做任何事都要有几手准备的。”
“是,的确要多准备一些,月姐说的有道理。”
“人查的怎么样了?”
断臂男人先是欲言又止,可又开口说道:“阁主袁八郎和谋士何迟仍然没有下落,这…已经找了这么多年,会不会…”
“绝不会,阁主老谋深算,绝对藏匿在某个地方,等待机会,至于何迟嘛…”
“是,属下明白,月姐说的有道理。”
“退下吧。”
说完再转过身看着白松进入院子的方向继续等待,身后的独臂男人不知道什么又不见了,仿佛从未来过。
王月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铁道上,看到的仿佛是更远的地方,袁八郎,何迟,你们究竟有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