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场上有一句名言,“当你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就射门吧。”
只要你知道对方球门在哪里,这可真算是句名言啊。
如果只是在足球场上摸爬滚打,倒也没什么,凡事听教练安排,大不了跑个来回就能找到球门的方向。剩下的,就射门呗。
偏偏一辈子这么长,总有些人想离开球队,离开球场,离开教练,去看看别的地方。
没了球门,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怎么办?
天气好的话,我喜欢到街上随便逛逛。
青羊宫的长椅不错,适合冬日晒太阳。
观里有座三清殿,殿前左陈一钟,右配一鼓,逢初一、十五便击鼓鸣钟。虽然不过是景点招揽游客的形式而已,但院墙树木隔开了街道,依然能感受到几分宁静。
所谓晨钟暮鼓,安之若素。
左侧的古钟名为“幽冥钟”,通体黑漆,四周被四根横木围了起来,以免游客手贱摸坏了。钟的旁边靠近大殿的地方横竖放了两条长椅,那天我到的时候,已经有个老头坐在那里了。
虽坐着,但老爷子手里杵着一根拐杖,胡须也开始见白,不时听见他咳嗽几声。先是零星地咳几下,后来声音越拉越长,“咳,嗯~哼~哼~嗯....”,一听就知道喉咙里有浓痰。他费了好大力,涨红了脸扯着喉咙咳,声音都快沙哑了,才听到他“荷儿~,吐”,啪的一下把痰吐到地上,然后用鞋底把它擦干净。
刹那间终于恢复了安静。
我转过身,问他,“您不舒服?”
他讪讪道,“有点感冒了。”
“等会儿去买点药来吃嘛。”
“没事儿的,过两天就好了。”
那天明媚着成都冬天少有的阳光,我俩没有再没话找话,各自坐着,很舒服。
其实在景点待久了是件很好玩的事。看着不同的导游带着不同的游客到这里,说着相同的介绍,有着相同的兴奋,恍惚中你都分不清刚才那群人究竟是不是一个梦而已。
三清殿前有座独角铜羊,它“十分奇特,拥有十二属相的特征,有羊胡、牛身、鸡眼、鼠耳、龙角、猴头、兔背、蛇尾、猪臀、狗肚、虎爪、马嘴。不同的生肖呢你就要摸不同的地方,这样可以有病治病,没病求福。”
导游一边说一边指导游客该摸什么地方。而游客们热情很高,一边诚心诚意地摸一边小心翼翼地拍照,以免把羊身上“现代仿制”两字照了进去,然后传微博朋友圈,走人。
终于又恢复了安静。
中国的景点无外乎一山一水一坟一庙,而导游的话也千篇一律,“这个有了很多年的历史,值得拍照;那个很灵的,大家可以试一试。”
不是旺季,青羊宫二十分钟才来一批旅游团,在治病神羊面前平均停留十分钟。吵一会儿,静一会儿,吵一会儿,静一会儿,如混沌太极。
我坐得快睡着了。
“我想来当道士的,他们不允许。”他突然说。
我迷糊应了一句,“什么?”
“他们说只收年轻人。”
衣冠有些破旧,可老爷子看上去挺整洁干净的,以为他和我开玩笑,于是我打趣道,“那你不去文殊院看看?”
“去过了,那里说的现在收和尚只收有文凭的,不要我这种。”他很认真地说。
听了这理由我差点笑了。看样子是个想出世的老爷子,不过我很奇怪,就问他,“你到底信的什么教啊?”
“嘿嘿,”他乐了,“信啥子教哦,只要可以吃饭的就信。”
“哈哈,大爷才会开玩笑哦。”
“哪个开玩笑?一个月就三百块钱咋个够嘛?”
“什么三百块钱?”
“就政府发的补贴啊!每个月三百,买药都不够。”
一来二去,我才弄清楚老爷子的故事。
他十几岁去了朝鲜,打完仗留在北京,后来乱糟糟的,他觉得不对,就到处走,辗转全国。一直也没结婚,等到回家时才发现爸妈都死了。和哥哥住了几年,哥哥也死了。侄儿和这陌生的叔叔也不亲近,搬到城里住时把几块地留给了他,算是仁至义尽了。因为得了不少勋章,政府每个月补贴三百。
“前几年我还可以种地,生活也没什么问题。但现在腿不行了,种不了了。我想把地租出去,可是村里年轻人都出去了,谁还种地嘛?”
“要怪呀只能怪你,谁让你东游西逛那么多年嘛?早点结婚,生个娃儿,就什么问题都没了。”我向他开玩笑。
“嘿嘿,”他们这一代很少人笑起来是这样,腼腆实诚,没有岁月的痕迹。“就是不想和那些龟儿子们乱搞嘛。到处躲,弄得我那么迟才晓得变天了。”
虽然晒着太阳很温暖,但这依旧是冬天,我并不觉得今天和昨天有什么区别。无论星光如何闪耀,黑夜始终是黑夜,如果黎明不出现,那我也宁肯离开熟睡的人群,去野外做一个夜游神。
像歌里唱的,“一旦有天嗅到了春天,我们就成了陌生的局外人。”
看了下时间,他说他该走了,不然等下没车了。
我问,“你住在哪里?”
“简阳。”
“简阳?”我吃了一惊,简阳是成都旁边的一个县级市,“呵呵,你为了当道士还真是下血本呀。”
“嘿嘿,是呀,早上五点钟就出门了。”他一边笑一边伸手拿拐杖。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说,“不然我给你照张相吧。”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禁不住我劝,终于同意了。
“等一下!”我刚举起手机,他却突然叫道。只见他双手正了正帽子,翻好衣领,把胸前两个口袋的纽扣也扣上,然后右手从眉毛抹到下巴,深呼吸了一口气。
于是,我拍下了他认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