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社

其实我从小就对文学社这三字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华丽意淫,我觉得文学社就代表着一伙人穿着得体语言优雅有教养,男的个个蓄一点胡子穿鸡心小背心头发一丝不苟地顺着,女的个个温柔韵致,画着淡妆围青色围巾,众人团团坐在咖啡馆或是码满书与油画花草的顶层阁楼,桌上摊着诗集,每人面色红润,谈吐有风 ,外面阳光润泽,嘴唇一开一合,一个个词语迸出来,声音还不能大,一人一句,见解出彩,受益匪浅,回家后灵感突来趴桌上就写,第二天早起看着昨晚的文章,写写改改,发现好句子就给文友打电话分享……带着此种玫瑰愿景,我一入大学便欣然加入学校的文学社,跃跃欲试沾沾自喜洋洋得意,想着我原来做过的梦,笑出花来。

大学是个社团多如牛毛的地方,物以稀为贵,一多,便显得很贱很廉价,所以第一天报到我便看到形形色色的社团扎着一个个小遮阳棚,下面摆放几张课桌,前面是一张媚俗的广告牌,哗众取宠摇尾乞怜一般立在那里,负责人当然是各种推荐各种发传单各种紧跟介绍,恨不得跟你到宿舍,只求你对其产生兴趣。我一直没想加入任何的团体,初中入团也是扭扭捏捏,在网上也总是爱独行,打笔仗骂祖宗也从未主动找过帮手,从来都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从未做过混在集体里耀武扬威昂然自得的营生。所以我对那些宣传并不感冒,传单随手收下看也不看走出两步就扔进垃圾桶,他们的介绍引诱也只是打太极以种种理由推辞然后礼貌地表示感谢。上大学之前,我就想着去了只要结交一帮好哥们儿图书馆泡几年趁着年轻多写几篇文字好好上几年专业课,最好能过司法考试能一杆炸清台球就算没浪费光阴就算没辜负爹娘:我完全是一个不喜欢“政治”的人,我并未想着混个一官半职弄个部长主席班委当当,如若我的憧憬流于此类,那我宁肯在家好好呆着不折腾不闹腾做一个晕晕碌碌的乖孩子。

我只加了一个文学社。我虽知道文学社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华彩静雅,但与那些刮痧滑轮空竹协会相比,应该算是一块比较符合我期望以及品性的小地方吧。于是社团招人那天我穿过了如海的人山,扔掉了数以十计的宣传单,感谢了十几位学姐的美人营销,毅然决然挤到文学社的简陋遮阳棚,递上投名状二十块钱,交了入伙费填了信息单领受了收据票,正式成为晨曦文学社的一员,悲壮又滑稽。可是,当时我想到的竟是:从此以后咱也是有组织的人了。

文学社的名字叫做晨曦,烂大街的俗名,但细一想该社历史悠久成立于千禧年的翌年,那时的晨曦,肯定相当于现在的高端大气上档次,洋气又有内涵,而立社经年,肯定也有人觉得此名太过俗,但为了继承正统,肯定没人敢提出改名的动议,所以一笑而过并未多做计较。而社里的有关人员,我也只是在递上会费以后瞧见了他们男男女女的笑,寒暄几句并未多言语,过后在路上遇见也完全没印象,所以不了解,不多说了。至于什么文学,我也只是在他们做的广告牌上匆匆扫过一眼瞥见一首诗,诗的内容早已记不清楚了,但记得当时并不怎么欣赏,觉得跟在《知音》一类杂志最后一页刊登的诗同父异母。弄文学的人,弄到一定境界脸上是完全可以看出来的,例如鲁迅的那份自在木心的那份雅致托尔斯泰的那份苦相,但如若是文学票友或是文学围观者,那么就人不可貌相了,那天我完全没看到那一堆有一个文学人。我也并未感觉失望,只是怀着一种好奇与大无所谓,看看里面有些什么。

在交了会费二十多天社团毫无动静被朋友调侃是否被骗而我也心悸微动准备随遇而安之际,我收到文学社的短信通知开会,苦笑着茫然着,但心中还是对未知的好奇。那会儿军训早已完结了,所以每天有大把的时间供挥霍,开会那天中午我顾不上午睡生怕去迟了显得自己不尊敬,所以提早十分钟就站在会议室了,与此前认识的人打个招呼签到写信息,顺拜各位领导大神陪个笑脸,五分钟以后我就坐到一旁独自想了。文学社足以凭这三个字就能让无数手捧言情通宵达旦眼泪潸潸的无知少女心起涟漪向往万分了,所以文学社一般是以女生居多,兴趣盎然地加进来想要寻找遇见书中的罗曼场景,完全不顾冷冰冰的现实。于是先到的我坐在一旁看见形形色色女生潮水般地涌进来,脸上满是兴奋与憧憬。约摸一刻人才坐定冷静下来,三三两两也都不挨着,稀稀落落的。主席登台讲话,自然是官话空话客套话以及种种攀亲,掌声也自然雷鸣。后面的各部部长也分别依次登台,所言之语也大多相同,台下的掌声却是渐渐弱了。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人们的耐心早被磨透,都在那里低头玩手机或是假寐,无人再对台上的侃侃而谈发生一丁点兴趣了。但台上的领导却是丝毫没有发现困局,依旧是越讲越笑。我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不悲不喜,该鼓掌时随大流鼓掌,该哄笑时呵呵两声,心里早就坐不住了。

那天让各人选择自己所要加入的部门,我本来以为只是做个样子,进去混就好,但仔细看了看着实被文学社的机构之巨之臃肿繁杂所震到:小小的文学社下设部门超过十个,每部有部长副部长,还有多个分管的副主席,光各部长介绍就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至于吗?又没有官俸也没有专项拨款,何必构建如此大的体系呢。我们中国人从小就有一种权利崇拜,不论多大多小的组织,总想要混个官当当,即使一个团体只有寥寥三五个人,也要排出座次来。传统的面子心理与现实权力的耀武扬威既是此种变态心理的沃土与温床,让人嬉笑不已,一个组织三个人一层层管下来仿佛特别有面儿,其实是给明眼人当笑话看皆以给自身施放慢性麻醉药。我不明白一个以文学为最高追求的团体要那么多部长干什么,除了以权力之便多泡几个懵懂的文艺小师妹之外,我没找到丝毫好处。我又由此联想到我国巨大的官僚体系的种种浪费弊端:我们也人人交了二十块的税呀。

那天会议开完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我犹豫着加入了散文部,弄得像入党提干一样,某某部这类词语总给人一种鱼肉百姓豪车美人的牛逼感,正部副部待遇也随之映入脑中,搞得人很向往。我可能是适合写所谓散文的人,一来小说写不了,我完全不会谋篇布局,也不会构造深厚的人文关系,平时也极少写小说。二来诗歌我一向神往,但也至于欣赏的地步,况且我觉得诗是文学之王,除非脑袋长龙角,一般人是不适宜也写不好的,但总有人傻逼呵呵地饭醉题诗,留长头发动不动嗷嗷叫跑到大街上脱光衣服跑,自以为在宇宙间翱翔,外人看来准觉得没吃药。我没有任何诋毁诗歌以及诗歌爱好者的意思,但我觉得诗不是练出来的,多写不一定就能写好,凡夫俗子就望而却步吧。我,属于俗得不能再俗的凡夫俗子小混混,所以我从不写诗。再说杂文,我原来是写了不少类似杂文的东西的,匕首投枪说不上,但他人读完也觉得颇解气,原来想着要不要加入杂文部,但自己想着文学社是一个和谐有爱的大家庭,人人安居乐业和睦友好,哪里需要我多嘴吐槽呢?再加上自身性格遇上不正义不合理不人道的事情总爱说几句,极为惹人讨厌,既入了集体成为部员享受荣耀,最好还是明哲保身把紧嘴关见人笑呵呵比较好。于是我便以散文作为谀人谀世的工具粉墨登台进入散文部。我不知道我平日所写的文章算是什么问题,我铺开纸打开电脑时也从来没想着今天写篇散文或是杂文,反正我就那样写着,我手写我心,一字一顿写下去,别的没多想,写成后也未给其做分类,只是拖进一个叫杂稿的文档里藏拙,有时间有雅致便拖出来看看改改,就那样安之若素。我不在乎自己写的好不好,只在乎写完后有没有快感,跟做爱一样,没快感的文字不值得书写。

晨曦文学社与我的交集至今也就这么多,有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恬静感,并未向其他社团一样大举铺张三两天一个会一次聚餐,它只在那里存在着,而我与它也只是泛泛之交,我想从中长一点点识见多经一些事情多遇到一些人一些风景,以用来打发我慵懒的大学时光。至于它给我的影响,可能就是第二次例会结束时所谓小有名气爱写诗的副主席说的:无论如何,都要多动笔多写。我知道,这句话是错的,因为我并不是一个有话就马上倒进纸张的人,所以他说的是错的。

而且,他是一个写诗的。

此文可能得罪了文学社的一票爱写诗的孩子们,既然如此,我就该拉两篇诗过来给长长见识,什么是好诗,若他们看的羞愧进而被其吸引,那就顾不上骂我了。

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木心先生)

杰克逊高地
五月将尽
连日强光普照
一路一路树荫
呆滞到傍晚
红胸鸟在电线上啭鸣
天色舒齐地暗下来
那是慢慢地,很慢
绿叶藂间的白屋
夕阳射亮玻璃
草坪湿透,还在洒
蓝紫鸢尾花一味梦幻,
都相约暗下,暗下
清晰 和蔼 委婉
不知原谅什么
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木心)

2013.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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