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惊破三更残漏,我披衣推窗时,檐下海棠正簌簌落着胭脂雪。这满庭春色原是前朝驸马旧邸,而今青砖缝里,仍能寻见半枚鎏金缠枝钗头。风过处,卷起满地碎琼乱玉,倒像是把二十载光阴都搅散在这片月色里。
记得那年新科放榜夜,你策马过朱雀桥,满襟槐花压着杏黄官服。我立在茶楼飞檐下看状元游街,偏巧你勒缰回望,惊落我怀中的白玉搔头。后来你说,那日分明看见千堆雪里绽着红梅——原是我鬓间新贴的守宫砂。
瑶华阁的秋千架上,我们曾埋过一瓮青梅酒。去年重游故地,掘出时酒坛已生满青苔,启封却见半坛清辉——许是月光在瓮中酿了十年,倒比酒更醉人。你笑说这是广寒宫偷来的琼浆,我却瞥见坛底沉着支断裂的翡翠簪,像极了诀别那夜摔碎的盟誓。
昨夜雨疏风骤,我独坐寒山寺抄经。老僧说后山有株百年优昙,每逢月晦子时便幻作美人梳妆。我踏着满阶佛铃寻去,却见花影里浮着半截褪色红绸,墨迹斑驳写着"永结同心"。忽然记起那年上元节,我们在佛前共系姻缘绳,怎料竟是系错了别人的因果。
今晨梳头时,铜镜里忽见白发。妆奁最底层压着方鲛绡帕,当年你用它裹过御赐的合欢佩。帕上血渍早已化作褐蝶,倒比绣的并蒂莲更鲜活些。忽闻廊下鹦哥学舌,声声唤着"裴郎",惊得菱花镜摔出蛛网纹——这孽畜,竟把旧日称呼记了二十年。
暮色漫过十二曲朱栏时,我抱着焦尾琴登上望月台。弦动处,惊起满庭沉睡的流萤,恍若那年灯市坠落的星辰。西北角忽有孤鸿掠过,羽翼扫碎半轮秋月,纷纷扬扬落进我斟满的琉璃盏。原来这杯中物,饮到最后尽是些冰凉的月光。
更鼓催过三遍,我仍对着残局打谱。黑白玉子错落如星宿,恍惚又见你执棋时微蹙的眉峰。檐角最后一片雪坠落那瞬,棋盘上突然绽开红梅——原是烛泪滴穿了陈年旧事。我轻笑拾起血玉棋子,却触到满手温热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