蚯蚓

      “我想写个童话故事。”京白咬着铅笔头心想道,“就叫蚯蚓阿白的一生吧。”



      “从前,有一只蚯蚓叫阿白,他从小的梦想就是钻过世界上所有的泥田。当然,梦想实现的路上总是充满荆棘,而且阿白只是一只瘦弱的年幼蚯蚓。但是,阿白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他坚定地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有一天,他鼓起勇气和父母说出了他的梦想,爸爸妈妈虽然知道儿子的梦想实现的机会微乎其微,但还是鼓励他努力追梦。阿白开心极了。”
      一见到京白,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小小子。“那小伢子从小就被她那家的婆娘打扮成假小子。那有个屁用!她那屁眼子不还是蹦不出一个男娃嘛。”楼底下的女人们在嚼着舌头。京白习以为常地避开她们,从旁边的林子绕到楼下上楼。慢吞吞地挪着步子,三楼的楼梯被京白走出了摩天大厦的高度。到了家门口,京白家敞着大门,家中几乎没什么陈设,熟悉的霉味儿倒是一股脑儿涌了出来。
      “回来了?”白妈躺在沙发上,茶几上全是乱吐的瓜子壳,地上倒着几瓶劣质啤酒,“把饭做了,我饿了。”“嗯。”京白应道。京白今年刚满八岁,做饭却熟练的很。厨房里常年放着京白够炉灶的小板凳,池子里浸着京白在楼下超市摸走的一颗小白菜。京白把白菜洗干净,放 锅里炒烂,左手拿着锅盖像是小战士的盾牌。“嘿,白菜怪,准备受死吧!”京白边炒边念,谁知客厅里啤酒瓶被踹到的脆响把京白吓了一跳。京白立马把菜盛出锅,偷偷给自己留了两片叶儿放在自己豁了口的碗里,把菜和盛好的饭端了出去。
吃完饭,京白立刻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每天下午,躲在房间的京白拥有属于自己的大片时光。等到客厅女人的鼾声够响,京白立马掏出自己藏在床底的铅笔头和捡的浅色广告纸。京白喜欢写小故事,每次写故事的时候,笔下的女主角仿佛就是京白自己,有着各种有趣的经历。
      到了晚上,是京白一天最难熬的时候。那个男人总是醉醺醺的,一回到家两个人就会吵起来,开始各种砸东西。吵的话题总绕不过为什么生不出男孩,在外面沾花惹草这些,京白常想,自己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两人总是能把家里弄得一团糟,京白总是在自己的小窝里胆战心惊的等暴风雨过去。谁知道那个神经病会不会突然想起他还有个女儿,顺便用来出出气?



      “没过多久,阿白到了该学习的年纪,父母送他进了这片田最好的重点学校。上学第一天,阿白就认识了很多友好热情的同学,他们多才多艺,谈吐文明有礼。他们见到阿白,都会主动热情的打招呼,害羞腼腆的阿白也很快就融入了集体。他们不仅能歌善舞,还见多识广,阿白和他们聊天学会和见识了很多。和他们做朋友,阿白觉得自 己幸运极了。”
      京白早就到了义务教育的年纪,但是她没法去上学。她没饭吃,还得照顾那个家里经常伤痕累累的妈,她只能每天在垃圾堆里找着废品,和超市大妈斗智斗勇。京白很羡慕那些在学堂和老师学文化的同龄孩子,每次都远远地坐在树墩上看那帮孩子下课,为作业烦恼着,和同学笑闹着。
      京白很喜欢旧书店门口的浅绿色垃圾桶,她总是能在那儿翻到别人扔掉的故事书,一翻一个准儿。从《淘气包马小跳》到《鲁滨逊漂流记》,京白读过的书不比其他孩子少。但最让京白生气的是,有时候旧书会缺胳膊少腿儿,书上的故事总是断断续续的,总能让京白特别着急,心里像是有爬爬虫一样。
京白特别佩服写这些书的人,那么厚,那么长,还那么有意思,是怎么做到的呢?京白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够自己也像他们这么厉害,能写书,有意思到让人百读不厌。
      京白总是一个人。倒不是说她多孤僻,邻居家的同龄孩子要么在上学,要么就是爱打架的混不吝,京白不敢招惹。之前遇着过一群小混混,京白慌张地准备跑,却被这伙人拦下来。搜了身也找不到一分钱,小混混们骂着把京白踹倒就拍拍手走了。京白现在还记得,屁股疼了好几天。



      “阿白注意到了隔壁班的笑笑,他瞬间坠入了爱河。笑笑人如其 名,不仅爱笑,她性格也特别好。笑笑人脉很广,长得又漂亮,是大家公认的女神。有一天傍晚,阿白鼓起勇气和笑笑表白,阳光照在学校门口松软的泥土上,周围都是清新的空气味道。笑笑脸红着点点头,阿白欣喜若狂,兴奋地抱住笑笑吻住了她。阿白幸福极了。”
      有一回,京白盯着一群小姑娘,她们围成一团不知道笑些什么。其中一个穿着校服的短发姑娘,像做贼似的把一本还八成新的书丢进了垃圾桶,边拉着旁边的姑娘跑了。京白兴奋极了,飞跑着过去捞起了那本书,封面粉红地要冒泡。京白没敢细看,生怕刚刚那群孩子反悔,趿拉着拖鞋跑到家门口,然后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关上门。
      京白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摸出那本书,坐在床边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这是她从来没有看过的书,也不知道是跑回来太急,还是透过窗照进来的阳光太暖,京白越读脸越红。书里的女主角总是被别人欺负,但是帅气的男主角总是拯救她于水火之中,处处维护她,做她的护花使者。书的最后,男女主角举办了盛大的婚礼,一对有情人吻了对方,终成眷属,完满结局。
      京白羡慕极了女主角,从这天开始,她陷入了少女的幻想。她觉得,是不是有一天,她也能遇见自己的白马王子呢?京白祈祷着,希望这一天早早到来,她的王子能带她逃离现在的生活。



      “阿白与笑笑结婚生子,两只蚯蚓在一起过的很幸福。有一天,阿白和父亲聊着天,父亲调侃着他,说他小时候还想着钻完这个世界 上所有的泥田。阿白不好意思地笑笑,心里却沉甸甸的。回到家里,阿白和妻子笑笑吐露了心声,他想去世界其他泥田看看,想去闯荡出自己的天地。妻子很支持他,孩子也很崇拜父亲。于是妻子拿来泥刀,仔细地把自己的丈夫切成两半,一半替身留在家里继续陪着家人,另一半阿白的本体踏上了逐梦的路。阿白兴奋极了。”
      京白走在一座金属大桥上,桥长的望不到边。京白坐在栏杆上,双脚悬空,眺望远方。忽然,京白感受到异样,仿佛有湿糯的水草缠绕住了她的双脚。京白低头一看,一只巨大的八爪章鱼的触手缠绕住京白。京白吓的挣扎起来,不仅没有挣脱开,反而越挣扎越紧。触手越来越向上,慢慢的裹紧京白的身子,脖颈,脸……京白失去了意识,耳畔却仿佛回荡着爸妈焦急的呼救声。
      “呼,呼,呼……”京白从睡梦中惊醒。她猛地起身,豆粒儿一般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流进眼睛,迷住了眼睛。京白害怕地抱住了自己,停不住地一直发抖。
      前天,京白像往常一样上楼回家。二楼的王叔突然叫住了她,说是家里的钥匙掉在了沙发缝里,大人手太大,拿不到。王叔平时不怎么和她们家来往,平时也不见他有什么正经工作。京白进了他家,没费什么力气就拿到了钥匙,交给他。王叔倒是出乎意料的客气,为了感谢她,请她喝橙汁。喝了橙汁,京白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京白醒来就发现自己在家门口的楼梯上,靠着栏杆儿睡着了。但是她浑身上下都特别酸痛,特别是下面尿尿的地方。京白害怕极了,起身走进屋里,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她掀起自己的衣服,肚子上起了 大大小小的红斑,内裤上还有血。京白感觉自己生病了,都流血了肯定也活不长了。从此,她的生活变的灰暗。



      “他在渡越了几条大沟渠之后,来到了与自己的家乡有好几秒时差的新泥田。这里的蚯蚓和他完全不一样,阿白也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完全无法交流。但是即使如此,阿白在这里也受到了极好的礼遇,周围的居民都热情邀请他去家里做客,请他吃当地的特色泥巴,邀他参加当地的民俗活动。他们唱着歌,跳着舞,阿白忘我地钻着泥土。忽然,一只银色的怪物将他带到无法生存的地面之上,一种怪力把他重摔在地面并将他踩扁。阿白结束了他的一生。
      当地的蚯蚓都很心痛,他们尊敬阿白,认他做勇于与怪物斗争的勇士,大家都以他为荣。”
      京白想变成一只蚯蚓,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京白一直很想一走了之,反正自己命不久矣,还不如去其他地方看看。但是她害怕,她怕她走之后又被送回来,那免不了一顿毒打。她想,要是自己像蚯蚓一样能分身,留一个京白在家,自己出去看世界那该多好。
      有天,那个男人白天回家了,带着京白不认识的一个阿姨进了主卧。谁知道,这时雷打不醒的白妈却睁开了眼,看到面前的女人后像是发了疯。白妈揪着那阿姨的头发两人扭打起来。男人奋力把他俩分开,带着那个阿姨离开了。这件事像是一个霹雳轰在白妈头顶,白妈 无助地在沙发上坐着,泪流满面。
        京白小心翼翼地过去,想安慰一下哭泣的女人。那女人抬头看到她,猛的站起身,边念着“要不是因为你是个女的……”,边捶打着京白。京白抱头蹲下,本来就疼痛的身体更加脆弱,不久京白就昏了过去。忽然,白妈停止了哭泣,抓着她去了出门往楼上爬去。左手摁着手机,等着电话接通却被一遍遍挂断。她像是放弃了打电话,开始编辑短信,幽暗的楼道里,滴滴滴的键盘声显得格外刺耳。幽幽的白光从屏幕映射在墙面上,显示在中央的“你不回来我就和你女儿跳楼”决绝又可笑。



      “你听说了没,那女的拉着她家小孩一起跳楼死了!……真的,我骗你干啥,楼下倒垃圾的小王发现的尸体。听说可惨了,那小孩也是作了孽,正对着电线杆子,那尸体呀,都被分成了两半。那小王呀,看到尸体,魂都没了……”
      “那家男人也是没良心,好歹也是家里的人,听说连墓地也没找呢,随便找了个泥田就埋了。第二天就带着小三儿回那凶宅住了呢,那狐狸精,不知道多得意!”
“可不是吗!那女人也是厉害的主儿,把正房气的逼死了,小拖油瓶儿也没了,多省事。就是也不嫌那房子晦气……啧啧啧,不说了,我回家烧饭了,晦气事儿咱也别再提了,小心呐,惹火上身!”
      莽撞的孩子急着回家吃饭,撞翻了楼下的垃圾桶,里面的各种生 活垃圾倾泻而出,恶臭味漫布空气。空泥地上不知是谁家的脏水倒了下来,打湿了一沓折在一起的浅蓝色广告纸,上面爬过一只肥胖的蚯蚓。一阵风吹过,广告纸散落一地 ,蚯蚓压着最后的那张纸,迟迟不肯入土。
      “农夫趁着还有点儿日光,抓紧锄着地,想为家里多挣点儿收成,指望家里的男娃儿上个好大学,翻身过好日子呢。
      可他没注意到,他的鞋底,沾着一只压扁了的蚯蚓。他叫阿白。”


这是第一次写文,有点小忐忑的发出来了。这篇文的灵感主要还是来自于自己以前一个很特别的梦(当然是噩梦,要不我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然后加了一些比较悲伤的元素(重男轻女等等)。

给京白起这个名字是因为 (惊怕去掉了竖心旁),有一点点心疼宝贝,希望世界少一些这样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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