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在传统的农业社会,腊月是个温情的月份。马上要过年了,人们辛苦劳作了一年,此刻农闲,才能腾出点时间,休养生息;况且经历了春耕、夏耘、秋收,步入冬藏,这时节五谷丰登、牛羊满圈,也该放松一下心情,尽情地享受一下丰收的快乐了。“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这句诗展现的就是这种诗意的狂欢。
腊八节、祭灶节,都是腊月里重要的节日。其实,重要的日子还有很多,比如今天,腊月十九,我们真应该做上一碗东坡肉来大快朵颐——因为,今天是东坡的第982个生日。
时间飞逝,转眼千年,但他的名字、故事和精神,注定在中华文明史上永垂不朽:一翻书法史便是寒食帖,一读宋词便是“大江东去”,在文化的世界里,他无所不在。
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我们不谈他脍炙人口的文学艺术作品,只讲他独特的人格魅力和充满智慧的生活哲学。
与那些熠熠生辉的文艺成就相比,东坡历经忧患,尽尝酸甜苦辣、人情冷暖后,才弄明白的生活真谛,应该对我们更有启迪。
一、生活不在别处,就在当下
古代遭遇贬谪流放的文化名人不少,一类像屈原、柳宗元,他们一个自杀,一个死在贬所,生命力都不强,没有后续发展空间,也失去了展现生命中更多精彩的机会。
另一类像王维看破红尘,皈依佛门;李白希望能建功立业,将苦闷之情寄托于神话世界。他俩选择了逃离,看上去超然物外,但不免令人惋惜。
看苏轼好像更惨,所有贬谪流放时间,加在一起整整十年。他自己有诗:“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面对坎坷与打击,苏轼不向往海上仙山或西方净土,他留恋人间的烟火之气,深知:高处不胜寒。纵然可以起舞弄影,但那种清冷孤寂怎能和人间的烟火气息相比啊!
初到黄州,生活环境十分恶劣,他便在黄州城外的东坡上开荒种地,建了“东坡雪堂”,自号“东坡居士”。
黄州的猪肉价贱如泥土,他买来猪肉,用慢火清炖,自创的“东坡肉”美味无比;做竹笋烧肉时,他说“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肉”,听起来就香味四溢。
黄州临近长江,苏东坡经常跑到江边垂钓,蒸出来的“东坡鱼”美味可口。为了味美,他竟敢拼死尝河豚,“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是最好的注脚。
苏东坡与好友乘舟游赤壁,饮清风餐明月,尝鲈鱼品美酒,挥毫写下《前·后赤壁赋》,深情地吟唱“大江东去”。
东坡被贬到偏远的惠州,遍地瘴气,生命时时受到威胁。而且每天食不果腹,实在没东西吃时,他就买没人要的羊脊骨。煮熟后用热酒淋一下,撒上盐,放在火上烧烤来吃。
当他发现丰腴甜美的荔枝,便“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还写信跟儿子说,千万别让那些陷害他的人知道这里有好吃的荔枝。
后来他被流放到闭塞落后的蛮荒之地儋州。自古被贬海南的官员无疑是被判死刑,少有生还,他索性带上一副棺材前往。
他把儋州当成第二故乡,不仅努力学习当地方言,也在那里办学堂、搞学风,培养出了海南第一位进士。
儋州人顿顿食薯,荤菜只有熏鼠、烧蝙蝠,他千方百计找到牡蛎,大呼味美。
当地人多取咸滩积水饮用,以致常年患病,东坡便亲自教乡民挖井取水,疾病便少了,人们把那口井命名为“东坡井”。
“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当命运的风雨无情地袭来,他总能用生活中点滴的快乐,冲刷掉那些巨大的悲伤。
二、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在黄州呆了四年后,东坡被宋神宗改判到汝州,大有重新任用的迹象,可东坡离开黄州后的第一件事,却是去见自己曾经的政敌,已经闲居江宁的王安石。
他不是去报复的,也不是去耀武扬威的,他是去与王安石和解的。他们在江宁相处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朝夕促膝而谈,抛开政治不论,反而成为了可以推心置腹的忘年知己。
东坡从黄州到海南,半生飘零,大都是拜曾经的朋友章惇所赐。
后来东坡遇赦北归,在可能重新掌权的情况下,同样被贬的章惇的儿子写信,求东坡放章家一马。
东坡对这位昔年好友却提不起半点怨恨。
妻儿的病死、自己的落魄,好像都变成了遥远的过去。
过去的事情,再提它作什么。
东坡还安慰他,好好养病,身体重要。
智慧如东坡,当然知道,人生有更多美好的,也更重要事情,在等待自己,不跟已经成为过去的人和事计较,是放过别人,其实更是放过自己。
三、生活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东坡被贬黄州期间,写的那阙《卜算子》读之令人泪目。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初读此词,可能会一下颠覆对坡公豪放、旷达、乐观的印象吧。
那种孤独与渺茫,那种怀抱为国家献身却又不被理解的痛苦,那种"拣尽寒枝不肯栖"的清高、孤傲从诗中跃然而出。
这是他初贬黄州寓居定慧院时所作。
其中的“恨”委实触目惊心,他年少英才,二十及第,策论写得精妙独到,在政坛一路顺风顺水。
四十五岁,资历、人脉、名望都有了,正要大展宏图的时候,却被宵小构陷,投入大牢,甚至差点丢掉性命。
个人的抱负没了、笃信的信条被践踏,心中能没有恨吗?
有的,可是他依然选择“拣尽寒枝不肯栖”,不肯与世俗同流合污。
这份坚守注定要承担更大的代价,他又何尝不知道呢?
这份坚守与执拗,让他在新旧两党之间几无立锥之地,他只能一次次被贬,一次次流放。
但是他挺过来了,“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那些杀不死他的,最后终将成全他。
后记
林语堂在《苏东坡传》里说:“知道一个人,或不知道一个人,与他是否为同代人,没有关系。主要的倒是对他是否有同情的了解。归根结底,我们只能知道自己真正了解的人,我们只能完全了解我们真正喜欢的人。我认为我完全知道苏东坡,因为我了解他。我了解他,是因为我喜欢他。”
对此,我深以为然,正因为喜欢他,所以才肯下功夫去了解他,正因为真正了解了他,最终才确认了眼神——是真正喜欢的人。
坡公,生快哦,呵呵。
(注:东坡被贬海南儋州时,一有空就给朋友们写信,最后结尾通常是两个字——“呵呵”。据统计“呵呵”出现了40多次,此处借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