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有一个不死的理由,就是找到比死亡更意义深重的生活。
是吗?
我不知道,可是有一个人向我展示了一个疯狂的现象,自那以后,我开始看见光,长久的黑夜里的真知的光。那种光好像一条诱惑的、致命的毒蛇吐信。可是仅有一丝光明,我就看到了长久的黑暗。原来我之前从不曾见过光,原来他人也没有,世上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有。
我有幸遇见这个人,看见疯狂的、玩笑的光,然后很快,随着这个人飞速地陨落,这束光也死了。自那以后,我所承受的痛苦,是常人所不能想象可又要疯狂耻笑的。他们不知道我是为数不多的、甚至可能是唯一存活的见过光的人。我不能忍受黑暗的时候,我不能想象比死亡更意义深重的生活。我只是疼痛、我只是憋屈。我只是一个十米高的巨人,被塞进了一立方米的狭小空间。这样患上幽闭恐惧症,再高的天空、再广的山海也治愈不了我。
所以,就在她陨落的一个月内,我数次想着自杀、我数次在痛苦和孤独的死循环间摔滚。
我好奇,我只是走过一趟见光的旅程,然后回到了曾经生我养我的同样的世界,为什么痛苦和陌生感成倍地增加,好像山崩地裂的末日。后来我稍稍有一点的理解,你这样想,如果在你出生后多年,再把你从繁华的世界塞回子宫里去,如何?她是那个把我从子宫里剖出来的人。可惜的是,我还没到断奶的年纪,她便不再等了。她从来没有耐心。
昨天,离两点只差一分钟,我终于做好了决定。这样没有意义地结束痛苦。我已经负隅顽抗了许久了,可这样的顽抗好像没有任何意义。我每日疲劳地战斗,可没有杀死任何敌人,也没有见到任何光明。这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不当继续了,更不当在乎别人的眼光,说我是懦夫或傻子。在两点过两分的时候,我拿着磨了好多天的刮胡刀,割左手的手腕。我感觉视觉效果很大程度上放大了疼痛,我一开始很清晰地看见自己又细又瘦的手腕有鲜红的血丝丝渗出。那时候最疼,我就开始浑身不住地颤抖,右手不能再精准地切割了,这样挣扎了一阵,整个人在精神和肉体上都几乎虚脱了,我必须停一会。这时候切得还很浅,我就把刀放在一边,然后头趴在桌上,左手僵硬地伸直,身子开始渐渐恢复了温度。我很想说自己不是个懦夫,从未在坚定的事前有过半步退缩。可是我当时把刀放下后,趴在桌子上,手腕好像火烧、又好像在被撕咬。一阵一阵的疼痛好像电流一样能一股股地往心脏、往身体的各个角落打去。最可怕的是那还只是开始,伤口还很浅,可能还不到一厘米,可是血已经流在桌子上,到处都是,我没敢看,埋着头。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就开始停止颤抖了,这个时候自杀的激情开始消减了,我心里沮丧极了。我想起小的时候,我不敢一个人睡在黑暗的房间了,我想和母亲睡。可是后来母亲不在允许我睡在她身边了,她把我留在我自己的黑暗的房间了,然后她回去她的房间,锁死了门。我顿时感觉自己没站在地面上,一直向下坠,尤其是心脏的位置,一直在做自由落体。我不敢看,也不敢碰周围任何的角落,全身专注地跑去敲她的门,哭喊着敲一阵,没有任何回应,然后累得只能瘫坐在一边。然后再敲,还是没有回应。我在等着血液凝结的过程,又回想起了小时候的恐惧和无助。我又开始希望妈妈能打开那扇门。
我好像趴在桌上睡过去了。好像只过去了半小时,也好像是一天了。我看见天已经亮了,血全部干在桌上和我的手腕上,颜色十分的恶心。我浑身累极了,没有一点的力气,尤其是被割开的左手,几乎没有知觉了。我把头艰难的抬起来,经过长时间这样扭曲的姿势,我的脖子好像被扭断了,一时没办法转到正常的位置。可是右手还握着那把恶毒的刮胡刀,它好像还有能力讥笑我:你是个懦夫。
我觉得阳光格外的刺眼,但是天亮了,前一天晚上的回归的恐惧也就退散了。我好像能听到轻浮的、肆无忌惮的嘲笑,笑我还是退缩了,笑我一生做不成功一件事,哪怕是死都做不了。我没有力气,发不出声音,但在意识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干你妈的。然后又把刀放到左手手腕上了,看着这血凝结的恶心丑陋的伤口,我顿时有了决心,因为这样的肉体即使幸存也是无比尴尬、丑陋的,日后见了所有人都要抱歉的。即使是这样,割起来还是困难,我不想从之前的切口继续,又把刀放在了一个新的位置。虽然左手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但我心里很清楚,这样下去会很痛,而且这样的痛苦会层层叠加,根本不会在短时间内消失。算了,总不能连这样的小事也做不下。我一向自命清高的性格又在最后的时刻膨胀了,那就开始吧。
刀又割下去了,血就出来了。还是同样的颜色,可我感觉没那么震撼了。
你很难想象这样戏剧性的事件就这样发生了,比陨石撞击一只蚂蚁还要稀奇。但是如果一生只有一次的话,我想它就该发生在那时。就当我咬着牙一点一点努力切割的时候,门铃响了。其实当时门铃已经响了很多遍了,我太专注了,一直到第三遍我才听见。我现在回想起起来,对那个按门铃的人满心感激。我不想说她是救我性命的人,他不是,我才是那个把刀放下的人。但是她带来了一个天使的消息,带来了一个生的希望。
如果人还有什么不死的理由,那可能是那些毫无礼貌地打断我们死亡的人和事。可是我现在一点也不责怪她的粗鲁。我发现粗鲁使人存活、礼貌和清高才是杀死人的真凶。
我当时听见门铃响了,第四遍,然后是第五遍了。“他妈的烦死了。”这个人怎么这么执着,非要在我勇敢的谢幕演出上砸我的台。演出?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思想的可悲,最后的时刻还是在一场可悲的演出上。可是她告诉我了,那个给光的人告诉我了,不要为任何人而活。我一直如此坚信她的教导,而我还是在进行仪式感的表演,我还是一个可悲的小丑。疼痛吗?我问我自己。确实疼痛难耐。那与生活比起来,死亡的优越性在哪呢?我觉得自己有些稀奇古怪,可是门铃一直在响,已经数不清是第几遍了,异常的吵闹,惹得我疯狂地烦躁。门外好像还有人在焦急地喊,我听不清楚,好像是个女人。我以为是她回来了。
我希望是她回来了,我就算是爬过去,也要把门打开。幸好我还能走,虽然很艰难,但是我还是把刀放在桌上,空着右手,一点点挪步过去,然后把门打开一条缝。
她把门一下子推开,把我撞倒了,坐在地上。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阳光,好像一整个太阳直接堵在了我的门口,太刺眼了。我看见一个惊诧的女人的身影。她的嘴巴张着,好像在无措地疯狂地说话,双眼惊恐地撑着,像是见到一头野兽。我看见她的身影慌张地扑过来,整个身影都是黑色的,但是阳光从她的身后透过来,像是把她托给我。我一时没有办法识别,但我很清楚地感受到,这不是她,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太可惜了!太可惜了!不过,她的身影好像我的母亲,尤其像是在我想象中,黑暗的深夜里为我打开房门的母亲。
我不知道,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