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一个人,会嫌弃这个人的里里外外。他的外貌,他的语言,他的行为。不要提了,恨不得这个人永远不要再出现在自己眼前。
相爱才有机会相杀,如果没有一条牢不可脱的纽带把两个相悖的人拴在一起,仇恨的积怨也不会深厚到不共戴天。
雅娴对婆婆的成见,由来已久,婆婆一来,雅娴混身不高兴。可是,婆婆是老公的母亲,雅娴又离不掉婚,从礼仪的角度,雅娴不仅要笑脸相迎,还要假惺惺地喊她妈。喊婆婆“妈”时,雅娴自己觉得莫名其妙的要命,这明明是她一分钟都不愿与其相处的人。雅娴深谙婆媳关系的虚情假意,更知做为夫妻关系的附产品,一直要这样装下去。
老公出差,婆婆在,雅娴必须在生活上直接应付婆婆,积郁一久,心生厌倦。雅娴思恋一个人的自由,开始嫌恶她的老公,嫌恶婚姻。
假如关系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人能独立自主,才更符合天性。厌倦是一种隐秘的疲惫,不能公之于众,否则就是自私、不识大体。所以,万事没有完美,只有宽容与忍耐,心生累,只有自己知道。
在雅娴眼里,婆婆黄黑脸膛,矮胖,自以为是,她一向在自己的王国里独断专行。当她以婆婆的身份,把独断专行的枝条偶尔伸到雅娴的领地,雅娴表面孝顺,隐忍,暗地里恨不得拿把扫帚,把婆婆扫地出门。又或者拿把剪刀,婆婆伸过来一枝她快意地剪一枝,决不允许婆婆在她的领地投下一丁点阴影。
婆婆最先恼雅娴的,是生孩子问题。
结婚一年多,雅娴夫妻没要孩子,老公准备考研。婆婆着急,派公公特地在秋收后来到儿子的小家庭施压。公公在饭桌上的话是:“结婚了,就该早点生孩子。工作上能过得去就行了,再念书念到什么时候?”当时雅娴夫妻住的老公单位分的筒子楼,象医院一样,中间过道,黑咕隆咚,过道一边一间约十五平米的屋子,兼夫妻俩的卧室、餐厅、客厅。雅娴自己在房中间拉了根铁丝,做了个布帘,分割了一下功能区。窗帘也是雅娴买了块天蓝色丝布缝的。厨房在过道另一边,一间房四家公用,各家用简易板材隔开,黑、脏、污,仅雅娴夫妻一家用。卫生间同理,四家共用,木板隔开,蹲坑、裸墙、裸地。洗澡,只能打盆水在一个半平米的蹲坑旁抺抹了事。幸好也只雅娴两口子用,不然,男男女女,尴尬事不断。这种状况,公公催生孩子,雅娴一句话把公公的意思冲了回去:“我们现在要孩子,条件不允许,况且正年轻时不努力提升一下,以后就会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公公住了几天,雅娴带他到琳琅的商场买了双牛皮鞋,算实地体验了一下城市“金钱如粪土”的生活。公公不再有话说,走人。
结婚第三年,雅娴怀孕临盆,小两口很期待与兴奋,老公打电话让婆婆来侍侯月子。雅娴在医院等生,外面下着大雨,婆婆背着一床棉花胎来到雅娴家,听说被雨淋到了。雅娴在产房一个白天,肚子断续疼,不严重,晚上和老公调皮地爬了几趟楼梯,期待孩子快生出来。晚上,只雅娴一个人,接受过灌肠以后,一会儿要上厕所,一会儿肚子疼的紧。坐在马桶上,雅娴感觉自己疼得要断成两截,站立不住。人生经历的第一种疼,扯心扯肺,翻来覆去。整整一夜,雅娴如在炼狱里煅烧,求不得死的疼,求不得生的煎熬,不时望窗外的黑夜,数着分秒,盼着天明。夏夜,外面一直风雨。疼痛欲裂,雅娴发誓以后再也不生孩子。疼痛不堪的雅娴不时地喊:“医生,医生,来把我剖了吧。”“把我剖了!”声音虚弱、飘渺。两个值班医生聊着闲天,充耳不闻。过一会儿,一个医生拿个听筒靠近孕妇肚皮听听,孕妇叫得她烦了,会冲一句“还早着呢。才开口一指。”开口一指,雅娴不知道确切是指哪里的指标,早知生孩子这么疼,她一定选择剖腹产。终于一夜辗转、哼唧,熬到天明,雨停了,医生来查游离在半死状态的雅娴,语惊:“开口四指,马上要生了。”此时的雅娴要是有力气,真想跳起来把值班医生骂一顿:我那么痛苦,可不是矫情,你们为什么视而不见。
雅娴上了产床,如上了生死刑套。医生总是催雅娴用劲,使劲,雅娴是在配合医生的节奏用劲哪,雅娴第一次体验到生小孩象长期便秘硬结了,明明在出口,可无论如何用劲却拉不出来。医生催外面木菇的雅娴老公去买巧克力,老公都没明白巧克力与生孩子的关系。雅娴此刻恨他。医生生生给雅娴剪开几指,她都不觉得疼。等巧克力送进产房,孩子正好生出来。医生在处理小孩,雅娴存着侥幸的秘密,只想知道是男是女?“孩子2900克,女孩,健康。”雅娴的神经被失落敲醒,不饿、不困、不累,她本能地决心是要尽自己所能,时刻守护这个生命,因为她是女孩,会不受婆家人待见。
天大亮了,太阳出来了。雅娴的妈妈与弟弟在产房外。雅娴的婆婆与老公也在产房外。婆婆一听说雅娴生的是女孩就虚张着哭了。这个老太婆,从此将有把柄压雅娴于五指山下,与她为敌。人家产妇生完孩子基本上都功成名就地昏睡过去,而雅娴却不困不累不痛,活象一只敏感的勾背虾,随时准备弹跳,准备挥舞虚张的钳子,与潜伏的敌人殊死一战,护住她的女儿。雅娴妈对雅娴照顾的温柔细致,娇宠着雅娴的吃喝与休息,教雅娴如何照顾宝宝,舔犊情深。
婆婆侍侯月子极不上心,她腿疼、腰疼的毛病全在这时候犯了,哼哼唧唧地上不了楼,做不了事情。雅娴妈带病痛的婆婆去看医生,做针灸。针灸是个慢活,去做针灸的婆婆常白天不着家。没过几天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的月子生活,雅娴就开始自己洗尿布,做饭,心里顺带生着婆婆的闷气。好在雅娴年青,精力旺盛,她认为她能行。不用在床上坐满一月,大夏天,下冷水也没关系。婆婆过了近二十天,大约十天都做了针灸。
孩子四五岁前,没回过老家。婆婆怕村上人看到雅娴生的是女孩,不让雅娴一家回老家。
婆婆在农闲时会到儿子家来,婆婆每次来,必会对雅娴谈同一个严肃的问题:想办法再生一个。不要工作了也行。女孩总是人家的人。“要生,叫你儿子跟我离婚,重找个大姑娘,就可以生了。”雅娴有一次堵婆婆的话。婆婆急回:“那得多少钱?!”她发现说得不好,立马补充:“我们家不是那样的人,娶谁进门,就是谁。”每次婆婆回老家,雅娴夫妻送她,她都会大声的接连唉声叹气,让雅娴听了很不舒服。雅娴的婆婆还认为生女孩是女人的问题,雅娴不生个儿子,总之是对不起他们家。一次婆婆跟雅娴爸闲聊,她承认撺掇过他儿子在外面找女人,生儿子。雅娴常想,如果她在农村跟婆婆生活在一起,早被婆婆逼着上吊了。有脾气、讲脸面的雅娴很多次因生小孩问题跟老公私下闹离婚,都被老公诚恳的表白劝了回去。莫名顶着个断人香火的罪名,雅娴当然很不乐意。
婆婆自己跟生小猪一样,先后生了六个孩子。在计划生育比较紧的年代,婆婆躲计划生育吃了不少苦头,可她生了一个儿子不知足,还想再生一个儿子。这种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你要跟她讲什么理论。她大女儿成人后因自由恋爱被她呵骂,自己上吊自尽了。四女儿送人了,她自己带大三个女儿。我老公排行老二,是婆婆的心肝宝贝。她的女儿们全是家里的劳力,在家就得随她指派,家里、地里,干活累死不偿命。
基于婆婆的人生经验,她常在雅娴面前意欲指手画脚。“水管滴水,你看怎么弄?”“中午该做饭了吧?烧什么我也做不好。”“阳台衣服可管收来?”“女孩子,要学那些东西干什么?”貌似家里家外都该媳妇操心的,他儿子当她面洗碗,她会揽下来,要是媳妇洗碗抺桌子,就顺理成章。出于孝顺,雅娴忍着,假装不在意,有时不理婆婆的指派。
婆婆好吃。猕猴桃硬硬的生,她好奇,自个儿吃了,还评头论足。她喜欢猪肉,不吃羊肉,不喜欢鱼,喜欢稀奇的疏菜,不喜欢家常的洋葱、包菜、土豆、苋菜、豆芽。她若在儿子家住,就舍得买好的来吃。婆婆烧饭,准备的全是她喜欢的菜和饭,她认为她做的就是对的。更本听不进其他人的意见。婆婆对穿的、用的,不讲究。雅娴与婆婆的喜好正好相反。说不上来谁对谁错,喜好不同,意见相左的人放在一家过日子,就是相互折磨,互相看不惯。因为她是婆婆,雅娴能忍就忍着。在吃上,婆婆象贵族,雅娴是平民。
婆婆非常关注自己的病痛。每回来都盯着一件事,看病。她跟人讲话,无论生熟,几句话一聊就开始述说她的病痛。腰疼、腿疼、脚疼、肩膀疼。她跟人说病痛,十有八九会把衣服,裤腿撩开让人看,边看边讲解。她的毛病有胃病、肝病、静脉曲张,腰椎间盘突出。一种跟吃有关,一种跟劳累有关。因儿女在大城市,毛病都选在大医院检查、大医院看。她的用药:中药、西药、膏药,从来不断。一去看病,儿女一群都要到位,亲戚要是在她住院没来看她,她必定在人情帐上重重地记着。想起来就理给人听。听她讲话,雅娴决不会轻松愉快。要么是说她生活圈子的家长里短,全与金钱有关,一边贬损亲朋,一边还不断地往情。要么是说她的毛病,哪、哪疼。如果一个人总在你面前泼撒着负能量,不由人会变得阴郁。
雅娴很隔应老公一家人的乙肝病毒携带者的身份。老公说是她妈传给他们子妹的。雅娴跟孩子都打过乙肝疫苗,可心理上还是担心。老婆婆一热情起来就给人㧅菜,你跟她说谁吃谁的,不用㧅,她做不到。你说不卫生,她说:“我筷子干干净的,有什么唉。”她一给人㧅菜,雅娴都心惊肉跳,极不舒服。自从她肝癌早期被发现,开刀切除后,雅娴给她用单筷单碗,她不乐意,说她不传染。雅娴抢白:胃病也传染。一个病毒携带者自己却不知道自律,真叫周围人没法活。
说心里话,雅娴真的怕自己哪一天被传染上。跟他们在一起,雅娴常感觉象周围埋着炸弹。因为性格中的和善与软弱,雅娴一直被老公拴着,在这一点上,雅娴认为老公是自私的。他为自己的幸福,不顾她的感受。
婆婆的优点也明显。她在你生气或不高兴的时候往往不自知,转脸自个儿会哼唱起来。她勤快,要强。在儿子这里,她独自在家时做家务实情实意,涮鞋、洗衣、抹地,样样干。她不记仇,雅娴偶尔生气顶撞她,她不跟雅娴记较。
雅娴大多在自己领地也是独断专行,我行我素。婆媳交锋二十年,势力此消彼长。婆婆在力图征服雅娴的过程中,后院不断起火:重要的是她失去了老公;儿子虽孝但不是很听她的话;女儿们也会顶撞她。这此事情都严重地动摇了婆婆的权威。现在的婆婆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威风,不再跟雅娴提生孩子的事。其它事雅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过得去,还能怎样?
婆媳关系,怎么可能象母女间无嫌隙。各让一步,大善如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