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起卷闸门,一天的营生,开始了。
我们宛如一颗种子,落在一座城市,就在城市里生出根,扎在水泥地上。
一人,一间店铺,这是我喜欢的生活。
一人的好处,就是清净、自由。
早餐,我往往煮一份鸡蛋番茄粥,将番茄恰开两半,放进锅去。再剥开三两颗红枣,丢进去。
煮到水变少,米开成花。
下点油,下点盐,将一颗鸡蛋敲进去,搅拌。
番茄鸡蛋粥,就出来了。
可今天早上,我打鸡蛋进去,发现蛋壳里,还留有很多蛋清。
我伸出一个食指,沿着蛋壳,勾它进锅。
粥的热气,腾云驾雾。
多久以前,我是一个小学生,家里奶奶做饭。
遇到好日子,奶奶,蒸鸡蛋。
她将倒出鸡蛋的壳,倒放在大锅里,再往灶坑塞一把草,锅热了,鸡蛋香,出来了。
没倒干净的鸡蛋清,落在鸡蛋壳边缘,煎出一条金黄金黄的蛋。
等不急奶奶铲它出来,我就趴在旁边,直直地盯着,喉咙不停咽着。
“这么贪吃。”奶奶说。
奶奶一直不太会笑。可能守寡太早,她才20多岁,阿公就没了,她没人说话,没人理解。
她不是我们那里人,一辈子都不会讲我们的家乡话。
奶奶,锅铲铲它出来,再手指粘一点盐,摸它上去。
奶奶,对它吹了几口气,递来给我。
“小心烫呀!”她交代。
我一接过来,直拿到嘴里,牙齿就啃过去,来不及回答奶奶的话。
一个接一个啃完,肚子更饿,更想吃鸡蛋。可是,我们能吃鸡蛋日子,很少很少。
生活,仅能填饱肚子。
早中晚,都是青菜,还是看不见油花的。
鸡蛋是奢侈品,只有年节,孩子生日,或者农忙跟邻居家换工时,家里才煮上鸡蛋。
煮了鸡蛋,奶奶吩咐我们姐弟,鸡蛋是客人吃的,不能多夹。
我们还是吃青菜。
三十多年,过去了。鸡蛋成了廉价食品,家家都吃得上。
可我想起,曾在贫穷的日子,我吃过这样的鸡蛋,被一个人这样疼爱过,感到心里很满足,很怀念。
可我却对她做过一件,很不地道的事。
一次,学校要交五毛钱。
爸妈,在外面讨生活。我就跟奶奶讨钱,说要交一块。多要了五毛。
交了五毛学校,剩下的,那一个下午,我买了10个白糖饼,跟同学分着吃了。
当时,我吃得很满足,终于吃上白糖饼,还能分给同学吃,特别高兴。
奶奶,知道了这件事。
傍晚,我放学回来,坐在门槛上,她骂了我一晚上。白糖饼带来的快乐,没了,成了烦恼羞愧。
奶奶,走了20年。
她走时,我说回去。妈妈说,不要回了,把车费省下来吧。
我真的没回去。
现在,我想不起奶奶的样子了,却还记得她煎的鸡蛋壳。
我看自己煮的鸡蛋番茄粥,丝丝缕缕,红的、白的、黄的,在烟气弥漫。
奶奶,再为我煎一次鸡蛋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