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宝宝后，妈妈来帮忙照顾月子。看着几天大的宝宝，吃完奶后满足得像条虫子蜷缩完又舒展身子，再动动手脚和脑袋就甜甜地进入梦乡，妈妈低声地自语道：真羡慕婴儿，吃饱就睡，睡饱就吃，还有那么多人疼爱着，真是无忧无虑。如果可以，多想再当一次婴儿……

      不经意间，我看到妈妈红了眼眶。这泛红的眼眶饱含太多的不容易了。

        我的心很不是滋味。妈妈一定是觉得太苦累了吧，才会让年过半百的她毫不犹豫地就说出这样的话。同时我也很懊悔自己没有能力早早地让妈妈享上清福。

        要是用一个字来形容妈妈的生活，我觉得“郁”是非常贴切的，这也是导致她后来得病的重要因素。妈妈这大半辈子过得很辛苦还不快乐。我看过很多虽然也过得清贫的夫妻，但是他们相处得融融和气，还能苦中作乐，日子虽苦亦甜。

      自我有记忆以来，爸妈几乎每天都会吵架、冷战，甚至打架。都说家和万事兴，估计我们家过得这样苦楚跟“家不和”脱不了干系。妈说爸脾气性格不好，爸说妈太过唠叨……反正双方总会有各种吵架的理由。一路走来，作为儿女的我们看在眼里，所以经常怨恨爸爸。但是看到我们说爸爸坏话，妈妈又会来开解说：“如果不用工作，你爸爸为人还是挺不错的。”其实妈妈是怕我们会越来越怨恨爸爸吧，她太容易心软了，跟我们诉苦的同时还要为爸爸说辞。一个人的性格脾气基本不会因为外界的改变而改变太多，况且“不用工作”是不可能实现的。就算以后日子好起来，不用怎么工作，还是会因为生活中这样那样的琐碎问题而争吵。依我之见，抛开谁对谁错而言，爸妈是很严重的三观不合，这种不合是导致他们婚姻不幸福的主导因素。所以现在社会很多人交男女朋友都不止看五官，还要看三观，即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对于爸妈这种“闪相亲”然后“闪结婚”的双方来说，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清楚对方是否适合一起生活。加上传统婚姻观念的影响，一旦轻易结婚，更是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因而妈妈经常告诫我们：做事情千万要思考清楚，因为人生没有“后悔药”。说到这个，小时候不太明白妈妈说的道理，以为“后悔药”就是真的药只是妈妈不想给我们而已。直到我养了一只刚出壳没多久的小鸡，因为不知道它不能洗澡，硬是用沐浴露给它洗得干干净净。殊不知，过了没几个小时，那只小鸡就这样可怜地去了天堂。那时候年幼的我哪里知道那么多，只知道大哭着求妈妈给我“后悔药”，我后悔自己这样做了。“后悔药”自然是不存在的，哭了一个下午的我，突然就明白了，“后悔药”的内在含义，果然长大都是在一瞬间。想必，如果真的有“后悔药”，妈妈一定会马上吃下，回到她最想回到的那段欢乐时光吧。

        这让我想起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重返20岁》，里面的女主角因为年轻时候丈夫出外打仗牺牲了，为了养育自己的儿子，过得很艰苦，还不得不放弃了唱歌的梦想。看到孙子在捯饬唱歌事业，不紧禁回想起以前的自己，在路过一家时光照相馆时就梦幻般地回到了20岁，于是开启了新的歌唱人生。

      妈妈虽不是因为梦想，但也是跟女主角一样，想回去过去重新为自己活一次。闲时跟妈妈唠家常时得知，她在年轻时也过得很辛苦，但是那时候跟伙伴一起工作，一起聊天，特别是外出打工那段时光，应该是每每回想起来都还会面露笑容的。

      自从结婚后，充满了“郁”的生活便开始了。

      在照顾我坐月子期间，妈妈感触很多，看到我们现在不愁吃穿，有婆婆也有妈妈照顾，生孩子的时候家人们都来关心和问候……她说：“生你姐姐的时候，只有你爷爷在医院守了两天两夜，你爸在外地说回不来。生完马上就被你爸接去他在外打工的宿舍，那是用石棉瓦搭成的四面漏风的简易房子。人人都知道生了孩子不能吹到风，但是我却几乎被冷风吹晕，你姐是在寒冬出生的，那时候冷风呼呼，别说洗澡了，我真的宁愿不上厕所，特别是遇到下雨天，又冷又潮湿，那种日子回想起来都觉得残忍。”

      一想到妈妈没有人照顾就算了，还要环境如此恶劣……

      我问了句：“那爸呢？”

      妈妈欲言又止，看着坐在沙发上一直玩手机且雷打不动的爸爸，我仿佛知道了很多他们那时候相处的情景。是啊，妈妈一定非常希望生孩子的时候自己的爱人会在产房外等候吧，别说工作忙之类的话，真心爱一个人一定可以抽出时间的，何况是生孩子的大事；而且妈妈一定希望爸爸对自己和孩子有更周全的考虑，而不是刚生完就带去外地，没婆婆照顾就算了，自己的老公还不搭把手。照顾自己是自己，照顾孩子是自己，都说产妇生完要多休息，估计那时连尿不湿都没得用的妈妈会彻夜无眠。

      看着妈妈用那双粗糙得像拉锯齿的手擦马上就要流出来的眼泪，我心如刀割。我知道，我都知道，尽管妈妈没有往下说。我记事以来，爸爸就是那种对外人笑嘻嘻，对家人板着脸，动不动就发脾气的人。而且非常会依赖别人，哪怕那些是自己的工作，只要你走过去帮了一下，那就会成为你固定的工作了。所以我都能猜到，妈妈坐月子那时候，基本等于丧偶式生活。真的很想抱抱那时候的妈妈，她一定有很多的不开心，她一定很想吃下那颗并不存在的“后悔药”。

      之后，我问她为什么不选择离开？她说那时候的婚姻观念是只要结婚了，就不会轻易离婚，否则不仅会被人嘲笑讥讽，而且一旦结婚后又离婚了，作为外嫁女儿就有家也回不去了。我不明白那时的妈妈的心境，如果一直过得不舒心，为什么不选择离开，而且还要一直待在不懂得爱惜自己的男人身边，为他生娃，还要一直生到是儿子为止。我想必定有很多的牵绊和无奈吧。所以妈妈用她的经历得出了一个非常深刻的经验，并以此时常告诫我们：抛开自己努力不说，人生改变命运有两次机会，一次是出世，一次是变世。至于出世，你选择了我为母亲，但我却给不了好的环境给你们已是事实；那就靠变世了，希望你们以后能嫁个好老公。这反映了妈妈内心最深层的思想：她过得不快乐，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所以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无论如何，还是很感激妈妈当时的决定，坚持了下来，不然也不会有在家排老二的我在这里诉说着。

      世上无“后悔药”，时光亦不会倒流，妈妈此生是无法再当一次婴儿了，现在只希望她往后余生能多关心、爱惜自己，过得自在一点。既然现状已无法改变，又或者说，既然还不想去改变现在的关系，那就要改变自己的心态，像婴儿般无所忧虑地放空自己的内心。不思虑，不消极，吃得随心，睡得安稳，不枉后半生。

                                                舒和

                                          2021.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