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办坏事,她害堂兄娶了自己的大嫂

用文字记录人间百态。

——彭斋

【一】

柳崇星从不后悔帮崇月堂兄逃婚。

可她后悔牵连无辜之人。

【二】

柳崇月逃婚的消息并未传出柳宅。

柳邹联姻,如期举行。

大婚当日,来了伙不速之客。

青龙帮,平城数一数二的黑帮团伙。

说是来恭贺柳邹大婚,却两手空空,十来个人堵在柳宅大门外,其他宾客进退两难。

为首是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大高个儿,白白净净,左脸有道清晰可见的疤,自称黄安平,青龙帮二把手。

看上去确实吓人,可不知怎的,她倒想起了纸老虎。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他越过众人,故意凶神恶煞问她。

一身喜服的新郎官,将她护在身后,“舍妹幼时失声,见谅。”

柳崇星莫名有些心虚。

护住她的崇山堂兄,平日深居简出,他们交往不多。

以至于她当初帮崇月堂兄逃婚时,完全没意识到,这样做会将崇山堂兄推进火坑。

对方打量起柳崇山,两人互不退让。

片刻后,黄安平附在柳崇山耳畔,言语意味不明。

“鸠占鹊巢?有意思。”说罢领着众人离开。

离二人最近的柳崇星,闻言心头一跳,下意识拉住柳崇山衣袖。

柳崇月留学多年,一回来就逃婚,没和外人过多接触,顶替他的柳崇山是个不受宠的庶子,鲜少与外人往来。加上二人长相亦有几分相似,柳家才敢做这种冒名顶替之事。

这个外人,为何能发现新郎是假的?

柳崇山轻拍她的手,柔声安慰:“别怕,有哥哥在。”

柳崇山和邹如慧的洞房花烛夜,柳崇星倚在阁楼,远眺隔壁院子灯火通明,大红灯笼摇摇晃晃,屋内喜烛燃了一夜。

她做错一件事。

本以为帮崇月堂兄逃婚,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却没想过,柳邹两家联姻势在必行,柳家终会找人代替。

明明好心,却牵扯进无辜之人。

如今,柳崇月离家出走寻找爱人,柳崇山为了家族被迫迎娶邹家小姐,而邹家小姐对此一无所知……

柳崇星心里藏着事,一连数日寝食难安,形容消瘦。

【二】

城外落英缤纷,春色闹枝头,柳崇星推不过新嫂嫂再三邀请,应邀同游。

如慧嫂嫂说,是哥哥见她近来郁郁寡欢,担心是不是那日被吓到,便想带她出来散散心。

如慧嫂嫂满口唤着崇月崇月,眉眼间尽是柔情。

她越发心虚,不敢面对被蒙在鼓里的新嫂嫂,比划着表示想一个人走走。

她近来的沉默,完全因为不知如何面对哥嫂。若不是她,柳崇山不会被迫成为柳崇月,与心爱之人生别,迎娶自己的大嫂;而如慧嫂嫂,满心欢喜嫁进柳家,却不知竟然嫁给了自己的小叔子。

多荒唐?

她独自沿花圃走着,望着哥嫂背影,心如刀绞,始终不知该如何对他们说出真相。

“真被我吓到了?”

有人突然从旁边跳出来,拦住她的去路。

刀疤脸,大高个儿,一身西装三件套,外罩长款大衣,双腿笔直修长。

看她的神情,莫名让她想起堂兄们看自己的样子。

怎么感觉,他把自己当成了小妹妹?

漫山芳华,抵不过他眉眼间的神采飞扬。

他是自由的。

仅这一点,就足够让她羡慕不已。

她朝他比划几个手势。

“我看不懂,你写下来。”

他没有不耐烦,在她身侧,摊开手心。

他挡住阳光,高大身影将她藏得严严实实。

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

她犹豫着,环顾四周后,大着胆子,轻轻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道:“早安”

指尖微凉,触到温暖掌心时,白皙脸蛋被染上春意。

黄安平低头打量,这女人柔柔弱弱,居然不怕他这副刀疤脸?看起来乖巧,其实可狡猾了。一时玩心大起。

“我安你不安,”他摇着头,故作神秘:“比如……那狗洞。”

柳崇星抬头,似乎惊讶于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帮崇月堂兄利用狗洞逃走的。

初春虽至,寒意未减。

她不合时宜打了个喷嚏。

他脱下外套,递过来:“新换的。”

她没接。

“真是新衣服,第一次穿,还是你嫌弃我?”

她赶紧摇摇头,示意他把手伸出来。

说也奇怪,平日里见到陌生男子,她总会羞得躲起来,今日遇到这人倒反常,居然敢在他手上写字。可能这事只是为了交流,无关风月。

“谢谢”

他皱眉,“你又没要。真染了风寒可别怪我!”

不过好歹没强行给她披上,这倒让她有了一丝暖意。

在家时,从未有人在意过她的想法。

他们总想着,她是个哑巴,便事无巨细都替她张罗好,却从未问过她,是否愿意。

可黄安平注意到了。

哪怕知道她会为此付出代价,也没有以为她好的名义,强迫她接受。

回去后,柳崇星果然染了风寒。

哥嫂内疚,又是请大夫,又是连连探望。

大夫几乎天天都来。

“让你嫌弃我,这回好了吧,等会儿喝药苦死你!”

是黄安平。

他居然扮作刘大夫的学徒,蒙面勾背,偷偷挪到她床边,小声嘲讽。

众人目光都在刘大夫身上,哪有功夫在意学徒?

她半躺在床上,摇摇头,伸出右手。

他很自然把手心递过来。

“没嫌弃”

她自然看得出当时他穿的是新衣服,并未嫌弃,只是男女有别。

二人目光相对,尽是坦诚。

他想收手,又被她轻轻拉住。

只这一下,让他情愿万劫不复。

养在深闺的富家千金,手指柔若无骨,娇娇嫩嫩。

在他厚实的掌心,一笔一划写字时,像羽毛般挠得他杂念丛生。

再望向她,眼神不自觉躲闪,不似初识那般坦荡。

她没察觉到对方的小心思,写下“快走”,指了指围在刘大夫身边的大伯。

她想着,哥嫂大婚当天,他带人来闹事,许是同大伯家有过节,万一被柳家人发现可不好。

他撇撇嘴,从兜里翻出个物件,放在床边,随后跟着刘大夫离开。

是用牛皮纸包的几颗蜜饯。

她最怕喝药,那天竟然觉得甜甜的。

后来蜜饯吃完了,牛皮纸她不舍得丢,叠好放在枕头下。

黄安平没再来过。

刘大夫倒是带来一罐糖果,虽是给她,少不得又是一番唠叨:“柳小姐脾胃弱,这糖得少吃才是!”

看来所赠另有他人。

病愈后,家里人果然不肯放她出门,怕她再病着。

她只得躲在院里,日复一日,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发呆。

桌上放了个空罐子。

她不准下人拿去丢,堂而皇之放在书桌最显眼处,一抬头就能看见。

某些时候,她很任性。

反正无人在意她,每回来看望,也不过走个过场。

这个小把戏,自然无人察觉。

唯有崇山堂兄。

“崇月少爷说,上次瞧见小姐糖罐空了也不舍得扔,想来该是喜欢邱和堂家的糖,命小的给您送来。您是不知道,他家的糖可难买了,我今儿可是天不亮就去排队了……”

她哪是喜欢邱和堂的糖啊,分明是……分明是……

可她,已有婚约。

【三】

这日,柳宅外头很是嘈杂,有人吵着要见她。

留洋归来的傅大少。

她名义上的未婚夫。

两人指腹为婚,至今却从未见过面。

傅大少说什么,婚姻自由,他不爱她,嚷着要退婚。

因母亲族中有喜宴,前几日父母外出,府中竟只有管家在外应付,其余下人都忘了拦她。

她强撑着来到门口,只见两帮人正在对峙。

一边是傅大少与几个年轻同窗,有男有女。

另一边是崇山堂兄和如慧嫂嫂,旁边还有个高大男人正和崇山堂兄低语着,竟是黄安平!

见柳崇星竟然出来,如慧嫂嫂赶紧过来扶她,“莫怕,我们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柳崇星看了看黄安平,对方只指了指身后青龙帮众人,示意她不用怕。

她自然不怕。

柳家人,可没有软脚虾。

她转而望向傅大少,缓缓朝他走去。

她不能露怯,毕竟身后代表的是整个柳家。

对方见到她,眼里闪过一抹惊艳,被旁边女同学扯了扯袖子,当即回过神来:“柳小姐,我心里没你,今特来退婚。”

柳崇星指了指一旁穿洋装的新派小姐,似乎在问,可是她?

傅大少赶紧将心上人护住,“我是铁了心要退婚的。你瞧瞧你,话都不会说,如何与我共谈理想?”

话音刚落,有人冲过来,对着傅大少就是一脚:“聒噪,这舌头不要也罢。”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句。

黄安平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抵在傅大少喉咙。

有人拦住了他。

是熟悉的味道。

他赶紧收回匕首,生怕不小心伤了她。

柳崇星朝他摇摇头。

“你想自己解决?”

这话旁人听了自是不信,娇滴滴的深闺大小姐,当众被退婚,只怕魂儿都丢了,如何自己解决?

柳崇星的眼神坚定而自信。

黄安平并不多问,收了手,站在她旁边。

他似乎,总是这般,由着她自己的想法来。

来之前,她已命人去请傅老爷。

算算时间,该到了。

“你这个孽障!”

果然,傅老爷匆匆赶来,不分缘由就给了儿子一巴掌,乍见柳崇星,不以为然,径直越过她,去找柳崇山,柳家如今的当家人。

“傅老爷,你该道歉的人,是我妹妹。”

言语间,态度已经明了。

今日得看柳崇星的态度。

傅老爷拎着儿子过来赔礼道歉,说下个月宜嫁娶,安慰柳崇星只管安心待嫁。

正说着,又有几伙人赶来,俱是柳家二房名下商号管事。

“大小姐!”

管事们对柳崇星毕恭毕敬,明眼人自然看得出她在柳家的地位。

柳崇星将来之前写好的手书,交给管家。

管家面露难色,却仍是读了出来:“望诸位悉知,今傅柳两家婚约作罢……”

“太好了!”

傅大少喜出望外,没想到柳崇星一个被封建社会压迫的传统女性,能有如此高的觉悟,压根没看到父亲的慌乱。

“不可不可,崇星,父母之命,岂是你能决定的?”

“傅老爷还是先管好你宝贝儿子吧,他可没把你放在眼里。”黄安平适时补刀,倒引得众人哄然大笑。

柳崇星却不管这些,示意管家继续。

管家只得咳嗽两声,硬着头皮继续念下去:“然傅郎欺人太甚,致使柳家受此大辱,今望在场诸位见证,婚约解除后,柳傅两家合作一概作废,柳家不承担任何赔偿。傅大少,您签了字,婚约便即刻作废。”

傅大少从不关心自家生意,觉得平城他傅家最大,不过损失个区区柳家,蚊子肉罢了,大摇大摆冲过来签了字。

柳崇山接过签字手书,冷哼道:“恭喜傅大少如愿以偿。传下去,凡与傅家合作的,柳家概不合作。”

如慧嫂嫂也站在柳崇星身边,“还有邹家,即日起,取消一切同傅家的合作。”

如果只有柳家二房的丝绸生意,虽然肉痛,但还有转圜余地,若是柳家大房和邹家也弃了傅家,那傅家以后可就真的在平城无立足之地了。

傅老爷怒火攻心,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一场闹剧,不过傍晚,传遍全城。

大家在骂傅大少负心人的同时,赞叹柳崇星不愧是大家千金,聪慧过人,有勇有谋。

外界评论,柳崇星并不担心。

她只是体弱,却绝非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女。

柳家生意场上的事,她自幼耳濡目染,此番解除与傅家合作,亦非意气用事。

近来有传言,傅家暗中投靠了日本人,父亲有所担忧,可又怕影响柳崇星的婚事,迟迟不肯下决心。

她柳崇星,虽为一介女子,却不肯让柳家沦为千古罪人。

她思忖着,父母回来该如何解释。

并未发现,有一人从开始的担心,到后来的惊艳,目光从未在她身上离开。

她同嫂嫂走在前面,始终觉得身后有道目光紧紧跟随。

一回头,只见他同崇山堂兄正交谈着,目光却望着她,眼神灼热,二人目光纠缠,倒叫她面红耳赤。

他怎么敢,当着哥哥嫂嫂的面,这般瞧她?

果然,是他。

大家一齐到了哥嫂的院子,吃了顿简单晚饭。

经此一役,柳崇星反倒有了勇气,想对崇山堂兄坦白一切。

“老同学,我送你妹妹回去。”

什么?黄安平和崇山堂兄是同窗?不对,崇山堂兄只在柳家私塾进学,都是柳家子弟,这个老同学无从谈起。所以他是柳崇月同窗?若是如此,也就解释了大婚当日,他为何能一眼认出新郎是假的。不过看哥嫂神情自然,似乎私下一直有往来。这却古怪。

柳崇山想拒绝,被自家夫人拦住,“多谢贤弟!”

她怎么感觉如慧嫂嫂笑得意味深长?

其实两家院子相邻,没几步路。

门口挂的灯笼,映着青石板小路,泛着微光。

一高一矮两道影子由远及近,最后交融。

清风拂面,月色正好。

“人家两夫妻的事,你别瞎掺和。”

她不服,这明明是欺骗。

哥哥嫂嫂待她这样好,她真的不能再欺瞒下去。

她刚一抬手。

他很自然将手递了过来。

自然而然到,她后知后觉,脸颊发烫。

“诚”

以诚待人。

“你是不是傻?没听刚才你哥说漏嘴,叫你嫂子如安?”

这下轮到她呆住,刚才心神不宁,确实没留意。

等等,邹家嫁过来的不是嫡女邹如慧吗?怎会是庶女邹如安?若哥哥已知道嫂子是替嫁,以他的性子,必定也早就如实相告了吧?

本以为哥嫂因她无心之失被迫成婚,平日里也不过装样子给外人看,可今日见他们相处时的默契,想来是彼此有意。

她欣喜若狂,无意中竟抓住他的手臂,很快松开。

不知不觉,她对他极为信任。

“终于开心了?说你傻吧,晓得审时度势,说你聪明吧,又傻得很,连这些都看不出。”

回应他的是不服气。

“你那段时间不是被我吓到,是愧疚于为了帮柳崇月,却无意中害了柳崇山对吧?”

他竟然全都明白?

他为何总能轻易看穿她的心事?

她别过头,入目是深不见底的黑夜。

已经到后院门口,到了该告别的时候。

她停下来,他更近一步。

他强壮有力的手,覆在她准备敲门的手上。

一仰头,他眼里闪烁的星光,让周遭黯然失色。

夜里静悄悄,只有彼此的心跳声。

她本该避开的,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可她没有。

他身上有种莫名吸引她的味道。

她只想同他亲近。

不是对兄长的亲近,是……

“没了你,柳崇月照样能跑,柳崇山照样得娶。不然你以为那日,我为何要来捣乱?不就为了让那傻子能顺利去找裴清明吗?”

裴清明,就是柳崇月的心上人。

为了心上人,柳崇月甚至不惜与家族闹翻,也要去找他。

黄安平以为能安慰到柳崇星。

却不知她内心悲凉。

为什么崇山堂兄和她一样,都是被别人安排好命运的棋子?

为什么都没有人问过他们,到底愿不愿意?

她抽回了手。

他慌了。

可不知道她为了什么哭。

更不知道,为何看到她哭,自己也跟着难受起来。

最后,她鼓足勇气,问了他一个问题。

写到后面,她不敢看他。

“为何对我好”

有些话快要脱口而出,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她刚退婚,有些话此刻说出来,未免不合时宜。

“你兄长临走前,拜托我务必照顾好你。”他说的是事实,却不是真心话。

原来如此。

她只觉荒唐。

本以为遇到个知她心意的,原来是受人之托。

【四】

那晚别后,他们很久不见。

准确来说,是柳崇星一直躲着黄安平。

就连黄安平派人送来的各种吃食珍玩,她都命人退了回去,吩咐管家以后不要再收。

她无法再面对黄安平。

她对他起了不该有的妄念。

可他不过是受友人之托,照顾友人的妹妹罢了。

既如此,不若早些断干净才好。

她决心与过去挥别。

唯独愧对柳崇山。

寻了由头,请柳崇山到祠堂一聚。

唯有此处,不必担心有人偷听。

她将事情经过一一写下来,向柳崇山道歉。

“安平兄说你有心结,原来是这个?”

柳崇山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很是平静,给她讲了个故事。

柳崇山是安姨娘所出,年幼时姨娘被奸人诬陷所害,他因顶撞当家掌权人,被罚跪祠堂,三天不准吃饭。

乍暖还寒之际,有个小女孩偷偷溜了进来,塞给他一个包袱,没说什么就走了。

包袱里有件棉袄、一包点心和一张纸条。

“棉袄是崇月堂兄让我送的,点心是我偷偷藏的,可好吃了!”

柳崇山从回忆中醒来,“当初不是你们救我一命,哪儿还有如今的我?更何况,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

原来,一切因果,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回去后,她主动对父亲提起想学做生意。

只因她意识到,若无权势财富傍身,她就只能是个任人宰割的哑女,命运始终掌握在别人手上。

父母起初自然不肯,担心宝贝女儿身体吃不消。

后来还是如安嫂嫂前来劝说,才总算允许她先拿一家成衣铺试水。

柳父见她上手极快,也就慢慢带着她,加上哥哥嫂嫂平日提点,短短时日倒也在平城生意场上有了些许名气。

出门在外,少不得有打手护送。

最近打手发现有人暗中跟踪,几经试探,揪出两人。

“嫂子好!都是大哥临走前吩咐的,在他回来之前,务必得照看好你!”

“瞎叫什么?柳小姐好,我们不会惹事,您就让我们远远儿保护您就是。”

她自不会为难他的手下。

只是那句嫂子,平白又勾起她藏在心里的妄念。

【五】

这日嫂嫂特意约她出门逛街,说快入夏了,到新开张的洋服馆瞧瞧。

她很是喜欢如安嫂嫂。

在她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嫂嫂就很照顾她,也很尊重她的想法。

就像黄安平那样。

黄安平。

她一遍又一遍从心头抹去这个名字。

大概老话说得好,背后不可提人。

洋服馆里客人不少。

有一对男女极为引人注意,男的高大威猛,女的娇俏可人,在男人面前转了好几个圈,一再追问她好不好看。

“你没她好看。”那男人看到柳崇星时,眼睛一亮,没防住将心底话说了出来。

柳崇星回瞪他一眼,挽着嫂嫂上了二楼。

说是出了趟远门,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一回来就忙着陪佳人逛街。哼,果然男人都是见异思迁的家伙!还有他脸上的疤果然是假的!就说看起来白白净净的人,怎么会有道黑黢黢的疤?可为什么只在那位小姐面前,他才愿意露出真容?她对他来说,果然只是友人的妹妹啊。

嫂嫂是过来人,见她愁容满面,心下了然,假意说去吩咐人买点甜心,待会儿带回去给儿子。

二楼不知何时,没了其他顾客。

“我见到你堂兄了,”有个讨厌的人死皮赖脸在她对面坐下,很久不见,他清瘦了些,“他留在镇上当了教书先生,还别说,教得还挺好。”

她假装没听到,低头整理衣摆。

“这次去,我是专程告诉他,以后不会替他照顾他妹妹了。”

好啊,既如此,那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她气得站起来就要走。

他哪肯轻易放过她,拦在楼梯口,“给你写了这么多信,怎么一封也没见你回过?”

他给她写了信?什么时候?她突然想起来,当时吩咐管家,只要是他的东西,全部都拒收。

这人好生没趣,明明佳人在怀,却给她写什么信?还跑来告诉她,他专程,去告诉她堂兄,以后不会再照顾她了。

她气得伸出手想写几句话骂他。

他立马笑着把手心递了过来。

动作一如无数个从前那般行云流水。

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都能明白。

可是,她所求的……

她的手在空中停住,又收了回去。

眼里被团团雾气笼罩,万千酸楚,皆因眼前这个男人而起。

他叹了口气,“我以为,好久不见,你看到我会开心。”

开心?见到他身边有了佳人,她怎么能开心得起来?

她推开他,跑下楼,还差点撞到与他同行那位小姐。

回家后,她问起管家之前那人送的东西怎么处置的。

管家将她带到仓库,里面单独腾了个地方,不知不觉竟满满当当,“除了不经放的吃食都分给了大家,黄少爷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无非是些珠宝首饰,新奇玩意,她在里面翻来翻去,总算从一个盒子里,看到满满当当未拆封的信。

她深吸一口气,都等不及拿回房,一封封拆了开来。

“不知何故得罪佳人,特备夜明珠赔罪”

“小妹说,这胭脂是时下最流行的,希望你会喜欢”

“那天我瞧见你了,没想到你认真起来的样子,还挺好看”

“你到底为什么不理我?”

“抱歉,答应崇月时,未曾想到牵扯无辜。说来我也无辜!明明当时是清明找我换的寝室,硬要和崇月住一起,他们还偷偷背着我好了!等崇月要去找清明,才告诉我实情。你说说,但凡当时我知道会惹你不高兴,肯定敲晕了崇月,也不会牵扯进崇山。可你那么心软,又怎会拒绝兄长的请求?说来说去,你生我的气,是我该受着的……”

“你嫂嫂说,要懂女儿家心事,不要看她说了什么,而是看她没说什么。可你什么也没说,只是不愿见我……小妹说,定是我做了特别错的事,才会让你生这么久的气。能不能给个机会,当面解释?”

“思来想去,若你气的是我那晚的回答,那我可就开心了。等我,我去找你哥当面说清楚。”

“你哥果然是个死脑筋,见不到清明,死活不愿意走。读书时,总听清明提起家乡的阳春面,这回终于吃到了,也就那样吧。可惜没见到清明,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这封信后半段,是柳崇月写的。

“吾妹崇星,见字如面。昔我逃婚,已告崇山,他亦愿搏前程,以护心上人,汝不必有愧。今安平亲来,道不愿替为兄照顾汝,汝可知为何?吾以名誉担保,其人可托付。”

不知不觉,信已看完,她也回到闺房。

他换了身新衣服,拎个皮箱,在门口坐立难安,看到她手里的信,又是忐忑又是期待,像极了情窦初开的愣头青。

“刚小妹说,你是在吃醋,我很开心!”

她羞得赶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威胁他不准继续说。

他点点头,随她进屋,将皮箱打开,里面是条最新款的裙子,刚在洋服馆也见过。

“明日大哥成婚,说想见见你,你想去吗?这是小妹挑的,说很适合你。如果不想去也可以,反正来日方长。”

她没回,找到那封信,指着崇月堂兄写的内容,敲了敲重点。

他正要说话,发现屋里有个熟悉的物件,将空糖罐拿过来,呵呵傻乐,“嘿嘿,我的心意都在信里,你的心意都在罐里。你问我为何不愿替你哥照顾你,是因为往后余生,我想以一个男人的名义,照顾你一生一世。你可愿意?”

空糖罐和信放在一处。

都听到了她的回答。

又是一年好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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