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宁汐染
楚文王十年,硝烟四起。楚文王大肆进攻息国,只为了得到那位目若秋水,面若桃华的女子——妫华。妫华是陈庄公最小的女儿,那时她早已嫁于息侯。
兵临城下,百姓惶恐,民心不稳。原本轻而易举便可攻破都城的楚军却在城外驻扎下来,然后派了位使者入城。
大殿之上,使者表明来意:“吾王表示,不想再劳民伤财,只要交出息夫人,便可免去战争,保息国百姓无忧。”
息侯当场发怒,正要下令斩杀来人。一旁的妫华出言劝道:“王,息怒。”随即冲众位大臣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人带使者下去。
两军交战,不杀来使,这是亘古不变的,何况息国还是弱方。
明月皎皎,月霜冷冷。息侯抚额坐在软塌上,想着大臣们联名递上的奏折,气愤不已。
看,这就是他养的好臣子,竟要他献出自己的女人来求和。
妫华提裙跪坐在息侯身侧,替他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给他沏了一杯桃花茶。
他轻轻泯了一口,芳香浓郁的茶香盈斥着口鼻。他双眸盯着她,一言不发。
妫华冲他莞尔一笑,轻启朱唇说:“妾身已冠上王的姓,还能到哪里去?王以后唤我息妫,可好?”
息侯听到这话,眉眼都舒展开来,他一连喝了两杯桃花茶。直到他缓缓倒在软塌上,一脸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妫华流下两行清泪,双手抚上他的面孔,细细描摩,似乎要把他刻入心底。她怎会不知他的忧心?短短几日,楚文王的要求便传入大街小巷,她怎忍心让她的天、她的夫受百姓垢病。只要她一人能换来百姓平安,这就够了。
她知道此次战争皆因她而起,若不是她任性要归宁探亲,途径蔡国,被蔡哀侯无礼相待,夫君他便不会引入楚国这头恶狼来打击蔡国,可是他忘了,狼生性凶残。
妫华坐上了楚文王派来迎接她的马车,一路北上,她挥泪告别了她的故土、她的夫君。
妫华走后,息侯便被人带往楚地,被封为万邑侯。他每日待在府邸,郁郁寡欢。国亡、妻散,他不敢忘也不能忘。
男子成为俘虏,无非是软禁、苦力,女子呢?他的妻只是一介妇人,生于乱世春秋,她怎敢有太多奢求?
妫华初到楚地,便受人刁难。楚文王排除万难,封她为华夫人,赐居桃华殿。因她喜爱桃花,殿里栽种了许多桃树,每到春季,桃粉漫天。
她时常到桃园散步,每到落英缤纷之际,她穿着桃色宫装一路走来,桃花散落在她的发髻上,仿若误入人间的桃花仙。她恍惚的看到,一个儒雅俊秀的男子说:“桃花有多美,华儿便有多娇媚。”
走出桃林,看到大声称赞她的楚文王,她才意识到这里是楚地。只是身在楚宫的她,却再也不是曾经的息夫人了。
她蓦然笑了,笑得那样凄凉。异国楚地,那个儒雅俊秀的男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她想她终究没有辜负父王为她取的名字,“华”。她嫁于息侯,是受人尊崇的息夫人。息国亡,本是亡国奴的她成为了楚文王最宠爱的姬妾。
一身娇宠,满身荣华,这世间会有哪个女子不喜?
她帘下双眸,转身走回宫内。听闻息侯身染恶疾,卧病在床。她每天晨起采集桃叶上的露水。每每于此,她都会想起息国宫内的情景,只是光阴不再,旧人难寻。
仅仅十天,便传来他病重的消息。
从御花园折身回到宫殿后,她便来到桃夭亭内煮茶。
她知道,这桃花茶是他的最爱。
一壶茶,是情、是念、是爱、是恨、是痴还是怨?
她遣人前去送茶,随送的还有一方丝帕。
息侯睁开混沌的双眼,闻到香浓醇厚的花茶,嘴角微微上扬。
原来她还记得,原来不止他记得。
他拖着病体巍巍颤颤的起身下床,走到桌旁已气喘吁吁。他坐下倒了一杯茶,轻轻泯了一小口,清香充斥着蓓蕾,勾起那久远的年华。
那年,他初随父王到陈国,便看到她一袭白衣,在桃林内翩跹起舞,回眸之间,巧笑倩兮的她向他招了招手…
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从怀中掏出一支翠玉桃花簪,他想伸手为眼前幻境里的她插上那支簪,只是伸出的手刚至半空,却倏然垂落。
簪碎,人亡。
宫中传来息侯离世的消息时,妫华正在描眉。她的手颤了一下,随即却更加仔细。
抹了胭脂,点亮红唇,看着铜镜中眉眼精致、妆容华丽的自己,她浅浅一笑。
在楚宫的三年,她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从未化过一次精致的妆。如今,她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她莲步轻移,裙摆摇曳,来到楚文王的寝宫,缓缓开口:“王。”
楚文王听到她的声音,正要上前迎接,却见她摇摇头说:“妾身听闻息侯去世,想去送送他。若不是他,妾身怎会遇到王?”
楚文王终究不忍拂了美人心意,便陪她同去。
越接近万邑侯府,眼睛越发酸涩,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她靠在楚文王身上,一同走进侯府。
阔别三年,再次相见,已是阴阳两隔。如今,她来送他走这最后一程。
素缟的灵堂,凄清荒凉。
她的夫本是息国的王,如今却死在异国他乡。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要把他的灵柩送回故土。
他本是铮铮男儿,本该指点江山,造福百姓,千不该万不该遇到了她。是她毁了他,葬送了他的性命。
若有来世,千万不要再遇到她了。
她恨吗?她怨吗?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蔡国息国都灭亡了,息侯也走了,蔡哀侯却成了楚文王的御前红人。
她心有不甘,如果不是蔡哀侯,也许会是不一样的结局。她会安心待在息宫,相夫教子,她的夫不会早亡,她也不会待在楚宫强颜欢笑。
妫华抬头望着天空,双眸已是一片清明。她随着楚文王一同离开。
传来楚文王要夜宿桃华殿的消息,从她来楚国的那天她便明白她躲不掉的,而一切的开端从赐封她后的那晚就开始了。所以她早早就沐浴更衣,身着纱衣坐在床畔,身上还带着沐浴过后的清香。看清来人后,她低下了头。
情到深处,缠绵到极致,她娇声说:“请大王将万邑侯的灵柩运回息国,让他回到故土吧。”见他点头同意了,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她感觉好累好累,恍惚间仿佛看到息侯向她伸出手,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段二八年华。可是她不能陪他永远睡去,她要替他守护好他的子民。
黑暗,是永无止境的黑暗。朦朦胧胧睁开双眼,便听到医官说的话,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原来是有喜了。
她当初也想有一个孩子,如今有了,却不是她和他的,而是她和楚文王的。
心情大好的文王遍赏众人,当听医官说妫华身体虚弱,脉相不稳时,他还不忘吩咐太医,待小王子出生后再离开桃华殿。他待她极好,躺在床上的她都知道。
三个月之后,脉相已稳。妫华由侍女搀扶着向御花园走去,却看到了春风得意的蔡哀侯。
她双眸尽显愤怒,却不料疼痛充斥全身。她手覆在腹部上呻吟,裙摆之上沾染血迹,被人送回桃华殿,医官施针保住了孩子。
文王赶到桃花殿的时候,医官已经为她开好几剂安胎药,并反复叮嘱他夫人要好好卧床休息。看着面色苍白的妫华,他的眼中尽是心疼。
侍女报夫人是因为在路上遇到了蔡哀侯才如此,他听后不由心生愤怒。当初妫华归宁探亲,被蔡哀侯无礼,如今怕是心有怨恨。于是,盛怒之下的他下令斩杀蔡哀侯。
又是一年春季,桃华殿的桃花都开了,妫华坐在桃林的石凳上沏茶,小王子在她的怀中睡得安详。她抬头望向桃林深处,似乎又听到了那人说:“桃花有多美,华儿便有多娇媚。”
她勾唇一笑,刹那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