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道周:一个用笛箫声和世界对话的人
冯琳
一
初见艾道周,是在磁器口小街西窗书院。他属于在人群中不打眼,但坐下来非常特别的一个人。他斜跨着笛箫,坐下后把长长短短的竹箫放在面前,就像作家的口袋里经常会揣一本书,在空暇时间拿出来翻阅,就像阳光挂在天幕上,俯瞰众生。他不喧闹,也不多言。一身布衣,很有年代感,我感觉自己已穿越了时空,眼前的画面仿佛出现了竹林七贤的影子。
我在西窗的一楼和二楼忙碌着,我是被他吹奏的《桃花渡》的箫声吸引到了二楼茶室,和我一起上去的还有我们兼职的大四学生何艳。我看到了桃林里,溪流边,盛开的桃花像一个个女子脸上的胭脂,没有任何重量感,它们静静地绽放枝头,为满山梳妆。一阵山风轻拂,花瓣散落,在大地、在溪谷、在阳光照耀的地方。
漫山的桃花渡着我走向仙境,就像地气渡着夏天,把夏日拉远,时光渡着磁器口走向现在和未来。
一曲《桃花渡》下来,艾道周依然面带微笑,他安静地喝茶,沉思。
我看着艾道周身边摆放的竹管,除了笛箫,还有尺八,葫芦丝和埙。它们保持光润的色泽,又带着时光的颜色。或许在竹子的王国里,天性就平和、温润,或许受艾道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滋养,竹管褪去了原色,保存了艾道周的日常。
艾道周的滋养是最初的、恒定的、和煦的。
“凡是有孔的,艾老师都会吹。”一旁的武祥兄介绍着。
虽然艾道周用音乐省略了语言,但我能感知,他的生命里,每天的理想状态,一定和竹韵、音乐有关。而从竹子里发出的声音,和他的心声应和,成为最柔和的微光,温暖和照耀着他。
世界上最美的语言,在大自然中索取,从竹林里寻找,它不需要人间的语言,只用心血、智慧和柔情,养出来的声音,能让内心回到平静,让一树的桃花开出娓娓道来的春色。
竹子一定懂得,艾道周的心声。灵魂和灵魂的碰撞,一定能碰出美的火花。
二
我对自己欣赏的人,以及散发出来的气场和声音,常常意犹未尽。只有和艺术家面对面交流,才能探寻到他的艺术之光。
艾道周出生在邻水九龙镇羊鹿村。天性的内向、不合群为他的艺术人生垫了诗意的底子。五六岁的艾道周耐得住寂寞,喜欢一个人走在田野和林间,看日升与月落。没有小伙伴的陪伴,但有大自然的相随。没有富裕家庭的优越,却有在竹林、山谷里,听溪水叮咚的声响,鸟在林间的歌唱。
日子久了,或许是大自然给了他灵感,或许血液里有天然的音乐基因,艾道周时常扯一片竹叶,卷起来,放在嘴边吹。稍微长大一点,村里的婚丧嫁娶,一有唢呐的声音,他就异常兴奋,就像长在地心的泉水,有涌出来的冲动。
听到幺叔吹,邻里吹,唢呐的声音,恰是大自然的声音,小小的艾道周,在音乐的世界里萌芽。对艺术的执着和痴迷,让他成为常人眼里的“疯子”。没有钱买唢呐和笛子,他就自己做。在竹子上钻几个孔,就成了艾道周“手作”——手工的笛子,他可以玩上一天。
有时候,一念间,一个单纯的爱好,成为艾道周一生的跟随,和无法割舍的竹缘,与无法收回的心愿。
三
或许小时候的悲苦,还有四处辗转打工的经历,我在艾道周的笛音里听到了孤独和沉静。音乐和写作一样,把自己的声音,内心的需要全景式地寄放在文字和曲调中,准确地表达对当下的认知,对自然万物的热爱和悲悯。声音是自己的影子,自己不浮华、不闹腾,传出来的笛箫声,就是安静的、怡人的。自己是喧闹的,声音就是杂音和浑音。
艾道周时常游走在笛、箫、埙的世界里,我在一曲《平湖秋月》中,听到萧声的冷峻、悠远——秋色染天,一树的叶片泛黄;我听到尺八的苍凉,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近镜头把秋天的景象推到我的面前,秋风吹,叶片在树梢沙沙响;我听到笛声悠悠,漫过嘉陵江河水,漫过古道和文昌宫,轻叩在西窗的门扉,抚摸着泛黄的书页。在艾道周的乐曲表达中,秋天不是伤感的季节——秋天的月光如水,秋天的景色怡人,秋天是夏天飘来的情书。
四
我在一些文学书籍和文艺范的人群里,经常听到“禅”,仿佛一提到“禅”,就是时尚和高深。何为“禅”和“禅意”,对艾道周来说,好好生活、好好吃饭、睡觉,好好活在当下,好好爱着世间万物的美好就是“禅”。艺术来源于生活,并等于生活。禅没有深远的道理,也无云里雾里的解释,就是内心的渴求和呈现,不装、不作,一切自然而然,天人合一。
从自然中吸取养分,用音乐去点缀自然。热爱“自然音乐”的艾道周,经常与志同道合的朋友在鹅岭、南山、磁器口、凤凰寺,伴着两江的夜色,和此起彼伏的山谷,和自然交流,与音乐畅谈。晨起,一曲《早晨》拉开一天的序幕;午时,《姑苏行》的箫音和雨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和声,在时光里沉醉;夜幕,《渔舟唱晚》的箫声,让嘉陵江水微微颤动。春分,一曲《春到湘江》抒情整个春天;夏季,一曲《江河水》和月色遥遥相望;登高望远的秋季,《山居秋明》的箫声起,云彩牵着南飞的大雁步入蔚蓝的景深;冬季里,《风竹》带来了春天的呼唤。这个时候的艾道周是幸福的,当下的瞬间,当下的情绪,在音乐中逐一呈现。
艺术只有执着的深浅,没有专业的高低。全凭自己的天赋与爱好,不是科班出生的艾道周,把自己对音乐的理解,音乐与大自然的关系,音乐和人的关系,音乐和自己的关系,融进了笛箫演奏中。音乐是艾道周的全世界。每当我从艾道周的全世界路过——他脚踏大地,手持笛箫,身子微微前倾。他对音乐的热爱与眷恋,时常让我热泪盈眶。
磁器口是艾道周最喜欢去的地方,古镇的乡土味很容易让他找到故乡的影子。尤其是傍晚的嘉陵江边,对面万家灯火,古镇舒缓安祥,有山有水有老街,在这样的夜色中吹箫,艾道周的箫声就像从江边长出来似的。我站在文昌宫古门前远眺,一抹澄黄的水彩掉进了嘉陵江面,和浩荡的江风、江面水乳交融。一曲《忆吹箫》的箫音,在龙隐寺的上空,盛开,盛开,一个身穿布衣、布鞋的男子渐渐走远,我只听到了箫声,和箫声中的咫尺与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