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瑟九十九原创
我着红衣迎风而立，乌发在我耳际随风飘扬。
残阳落在湖面，幽暗的湖面上泛起一片金色的波光 。
天色已晚，我必须要决定自己的去留了。
耳边响起了七日之前那清俊小道士对我说的话。
他说:“姑娘，这是一张往生符，你带着它可以去凡间找一个男子，将他带来这儿，只要他沉了底，你的整个魂魄便可以真正的浮出水面，前往轮回殿转世超脱。”
是的，此刻的我只是个残魂。
本来我这样子的残魂应该是心智不全才对，可是眼下我身上因为带着小道士给我的符咒，我有了健全的心智，甚至我还找到了曾经害我下水的仇人。
佛陀说所有的遇见都是因果，而我却觉得所有的遇见都是美丽的意外，
1.
我在湖底沉睡了几百年，忽有一日，一道金光刺破湖面，穿透湖水落在了我的眼睛上。
明晃晃的光芒，刺得我眼睛很不舒服。
扭了扭身子，我苏醒了，我想大概是睡了一觉，只是这一觉好长。
我眯着眼睛顺着金光的方向看去，那里没有尽头。
我觉得我大概是得了上苍的眷顾，在这种地方竟然也能再次醒过来。
冰冷的身体在这光芒的照耀下渐渐暖和了起来，我觉得自己的身体暖洋洋的，这感觉惬意极了。
几百年来，我一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这湖底，不见天日，如今，我终于可以活动活动了。
我顺着金光慢慢地浮上了水面，这里是人间的一个黄昏，纵然如此，我还是被这天光刺得眯了眼睛。
待我看清周遭的情形，这才发现湖边站着一位清俊的公子。
他眉目清朗，身形如松，身上披着件道袍，手中拿着一张符咒，澄澈的眸子在见到我的时候溢满了喜悦。
他微笑着对我道:“浮梦姑娘，你入我梦多日，不想今日竟然真的在这里召唤出了你。”
我皱着眉看着他:“你可知道我不是人？”
他略显激动道:“我知道，你叫浮梦，你是这湖底的魂魄，沉冤多年。”
“那你召唤我做什么？可是要为我报仇吗？”我顺着他的话问道。
“浮梦姑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这些日子以来我总是睡不安稳，掐指算来说这里有人在呼唤我，梦中有人告诉我说要送你一张往生咒，我这就来送你了。”
男子手中拿着一个黄色的三角小包对我说。
“这是往生咒？”我皱眉道。
“是的，它可以让你在人间呆七日，七日之后，你若是能找到当年害你沉湖的人，你便可以把那人带到这里来，把他拖下去，你自己就可以去轮回殿托生了。”
“是吗？可是我已经死了几百年了，我如何才能知道是谁害了我呢？”
我不相信我能在七日之内完成这个任务，虽然成功的诱惑是巨大的。
小道士眉眼昳丽，对着我晃了晃手中的符咒道：“这张符咒可以帮你的忙。”
小道士的左眉下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夕阳下这颗红痣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晃得我有些眼花。
我懵懵懂懂地伸手欲接过符咒，不想小道士拿着符咒的手却轻轻一扬，对我道:“我帮了你个大忙你该怎么感谢我呢？”
感谢？意外的幸运来得太突然，我倒是没有想过该如何感谢他。
这些年在湖底我虽然一直沉睡，但那种令人无法摆脱的阴冷潮湿就像跗骨之蛆一样将我包围，我努力过无数次，曾想尽了办法都不得解脱。
本来我以为自己此生再也见不到天日，不想今日竟然被他给唤了出来。
晚风拂面，我大口地吸了口清新的空气对小道士道:“谢谢你，只是不知道你想要我如何谢你。”
小道士皮肤白皙，左眉下的红痣有几分说不出来的魅惑。
他笑着对我道:“嫁给我可好？”
我看着他愣了愣，开口道:“道士可以娶亲吗？”
我懵懂且认真的样子取悦了他，他朝着我粲然一笑道:“骗你的，别当真。”
小道士白皙的眼尾泛起一抹微红。
2
我带着小道士给我的往生咒去了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那是一家青楼。
因着有往生咒护体，我行走在凡间与一个普通的烟花女子无二。
万花楼是我曾经待过的地方，这里如今已经更名做百花楼了。
我看着百花楼的牌匾心中暗笑，原来这花楼竟一年不如一年了。
鸨母是个有眼见色的人，她看着我望着花楼的牌匾发呆，马上就来招呼我，把我热情地迎了进去。
第二日我便成了这花楼中的头牌娘子白牡丹。
“白牡丹身子窈窕，模样俊俏，就是眼神清冷了点。”院里的管家对鸨母如是说。
鸨母甩了甩手中的帕子，妖娆媚笑道:“管事的，我比你更了解男人，我告诉你啊，这男人呐，他们就好的这一口。”
这些年我在湖底日日被折磨得睁不开眼，心思全部用来维护我那仅剩的残魂，是以我早已忘了许多人世间的事儿。
第一日，鸨母把我拉出来戴着面纱弹琴，虽有其他女子在一边跳舞，但我却感觉自己才是这花楼中的焦点。
无数男人朝我投来垂涎的目光，他们就像一头头饿狼看着食物一样地看着我。
在百花楼的第二日，我被鸨母推着上台去跳了一支舞，舞曲名曰《百鸟朝凤》。
我着袭绯色衣衫，面上蒙着一条薄纱，许是腰身太过曼妙，我见到了许多男人灼灼的目光。
许久没有跳过舞了，但是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很熟悉，舞步，舞点，抬足，轻点……
长袖漫舞，花瓣纷飞，沁人肺腑的花香浸满大殿。
周围名身着青黛色长裙的女子作为陪衬，有若绽开的花蕾，向四周散开。
台下有人起哄：“面纱拿下来，给我们看看啊。”
“看不到脸，谁知道是仙姑还是麻子？”
“就是，就是，白牡丹应该一展芳容才对。”
……
一曲终了，我被一众女子簇拥着退了下去，眼看就要隐藏于幕后的时候，面上覆着的薄纱掉了一角。
周遭鸦雀无声，数道惊艳的目光朝我投来，我连忙将面纱戴好，退了下去。
欲拒还迎，这是女人惯用的招数，在花楼里一样适用。
我退下来了，鸨母开始在台上大肆赞扬：“白牡丹可是咱们百花楼新进的头牌，啧啧啧，大家今日可都瞧见了吧，可是个天仙一样的美人儿呢。”
台下静默片刻开始起哄，鸨母开始拍卖我的第一晚，起步便是五十两银子。
我趁乱躲回了我的屋子，这尘世原就如此污浊，七日寻找仇人，如今已过了两日，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很珍贵。
我开始仔细回想百年前我的遭遇，可是不管怎么想，总觉得有一段回忆被云雾一样的东西遮住了，让我看不真切。
3.
我的初夜被鸨母拍卖了五百两黄金，这让我很是惊讶，我从来没有想过谁能为我付出这么多黄白之物。
黄白之物是世人行走红尘的必需品，对我来说，这短短几日并不用得到。
第二日，也就是我在凡间的第三日的时候，一位白衣公子来寻我。
鸨母告诉我，这位公子便是昨夜花了五百金买下我初夜的人。
白衣公子丰神俊朗，看起来并不像是留恋烟花之人，他眸光清澈，看我的眼神并没有饿狼般的垂涎之意。
我对他好感顿生，邀请他坐下，给他泡了杯清茶，还弹奏了一首曲子给他听。
他不疾不徐地喝着茶，慢悠悠地听我弹完了曲子，就在我以为他会对我有什么诉求的时候，他竟然起身告辞了。
他看着我略显惊讶的目光，微笑道：“牡丹，我来寻你，是为了得到你的心，而不是只得到你的人。”
“你认识我？”我更加惊讶了。
他不置可否，转身离去。
第二日他依然如此，来我这里喝了一杯茶，听了一首曲子就离开了。
第三日的时候，我着急了，我此时在凡尘已经五日了，可是我还是无法想起自己仇人的样子。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大意了，既然那小道士将我从湖底唤了出来，那他定然是知道了些什么，我很懊悔为何那时候没有仔细问一问他就答应了。
这日那位白衣公子没有来，他只是派人送来了几样糕点请我一定要赏脸品尝。
糕点松软，甜而不腻，我没什么心情品尝美味，只是浅尝了一口便放在了一边。
夜里，我早早睡下，想着接下来的两日我该如何？一阵困意袭来，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夜里后半夜的时候，我总感觉周围似乎有人影在晃动，我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不知为何，却总是睁不开。
我想着很可能就是我最后的机会了，若是我还得不到一点线索，那后面可能就更难了。
我努力睁开眼睛，黑暗中，终于看清了在我屋子里晃动的人影，这人穿着一身道袍，赫然就是那日在湖边的小道士，他在这里做什么呢？
4.
第六日，我没有见到那白衣公子，但他依然照例派人送来了糕点并嘱咐我一定要多吃点。
白色的圆形糕点中间有一颗红色的樱桃，看起来诱人极了，我留了个心眼，支吃了一半，便将另一半悄悄收了起来。
夜里，我听见屋顶有打斗声。
我心里明白，能在屋顶打斗的人，不管是凡人还是神仙鬼怪都是我招惹不起的存在，我闭了眼，静静地躺在床上，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打斗声忽然停了，屋顶的瓦片被人悄悄掀开了。
一束月光从瓦片移开的地方透了进来，我听见了两个熟悉的声音。
“重华，你放手吧，你要错到什么时候？” 这是白衣公子的声音。
“我若不这么做，到时候死的就是我。”小道士的声音。
“重华，你知道的，我是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白衣公子。
“你是我哥，你怎么总是对这个女人如此偏心？”小道士。
……
小道士要杀我，白衣公子不允，最终他们离开了，而我毫发无伤。
遮住我记忆的云雾消散了，我想起了很多前尘往事。
白衣公子薛慕华与小道士薛重华是一对兄弟，百年前的那一世，我是个青楼女子。
薛慕华从楼阁下打马而过，一回头见了正在楼上开窗的我，一眼万年，情根深种。
薛慕华不惜千金为我赎身，而后娶我为妻。
若问我爱不爱薛慕华，那我只能笑而不语，我这样身份的女子，只要有人能给我赎身就已经不错了，怎么还能奢望情情爱爱呢？
进了薛家，第二日给高堂上茶的时候，我见到了我真心喜欢的人：薛慕华的弟弟薛重华。
早在薛慕华之前，我就认识薛重华了。
薛重华左眉下一颗朱砂痣，风流不羁。
他和他哥哥本是一母所生，但性子却天差地别，哥哥慕华沉稳有度，弟弟却是个纨绔，整日遛马走狗，无所事事。
我在万花楼的初夜就是给了薛重华，他本来说要为我赎身，奈何我苦等半年都不见他的影子，无奈后面等来了薛慕华。
在进入薛家之前，我并不知道他们俩是兄弟。
人总是贪心有余，与薛慕华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他不够好，总是想着能够和薛重华在一起。
日子久了，我只觉得慕华太过沉闷，和他过一辈子太无趣，而弟弟重华很是活泼，生动鲜活。
薛重华早就看出了我对他有好感，暗地里对我若有若无地示了数次好感。
男女之事，最忌讳的便是超越该有的度。
在重华若有若无的引诱下，我终于跨越了这条界限。
5
东窗事发那日，重华在家族众族老面前将自己的干系摘得干干净净。
我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恩爱时说的那些爱我万年的话，对他来说不过是逢场作戏。
薛慕华没有再从我眼前出现，没有人给我求情，我成了一个不贞的女子。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身上被绑着石块，悄悄被人沉了湖。
我是薛家的耻辱，他们做这一切并没有大肆张扬。
湖水幽冷，想着我在人世的一切，仿若云烟，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然会无爱，如此亦无恨。
湖底阴冷，转眼红颜成枯骨。
数度春秋，机缘巧合之下，慕华与重华竟然在人世再次重逢，他们曾经因为我兄弟阋墙，而当再世为人，机缘巧合之下，他们想起了我。
佛陀曾说所有的遇见都是因果。
这些年来，我心中早已无恨无爱，他们任何人在我心里早已激不起半点浪花。
6.
第七日。
我着红衣在湖边迎风而立，乌发在我耳际随风飘荡。
残阳落在湖面上，天色已晚，我必须要决定自己的去留了。
耳边响起了七日之前那清俊小道士对我道:“姑娘，这是一张往生符，你带着它可以去凡间找一个男子，将他带来这儿，只要他沉了底，你的魂魄便可以真正的浮出水面，前往轮回殿超脱。”
是的，此刻的我只是个残魂。
我只需要杀掉小道士重华便可以转世为人，可是做人又有什么好呢？
小道士薛重华出现了，他对我微笑，眉梢的红痣随着眼尾往上抬起：“浮梦姑娘，你找到仇人了吗？”
“没有。”我淡淡道。
“但我想起了重华。”我继续道。
小道士面色微变，退后一步道：“你想起来了？”
“是的，我都想起来了，当初是我不好，本就是抹残魂，不若散了去吧。”
不等重华说话，我便纵身一跃，跳入了湖中。
湖水幽暗，湖底隐隐绰绰有星光点点。
凡间七日，让我无比疲累，不若在此安息，少些烦恼也好，这人世间的情爱，本就不该是我能碰触的东西。
7.
在我落入湖水之前，我把重华给我的往生咒丢给了他。
沉入湖水的一刹那，我见到了湖边一个白色的身影，那是慕华的身影。
我在幽暗的湖底躺了许久，意识尚存的时候，我听见了薛重华的声音。
“这哪里是什么往生咒，原是我的催命符……”
佛陀曾说所有的遇见都是因果，是的，我和薛重华又遇见了。
往生咒带着他沉入了湖底，而我周身却被一团温热包裹着渐渐离开眼前的世界。
红颜枯骨百年，如今这一切都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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