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高中起,父亲就待业在家了。母亲一边工作一边当司机,供应我上学,还要养活在家好吃懒做的父亲。在我记忆里,母亲总是一副英姿飒爽果断干练的模样,她经常和父亲吵架、冷战,对我也很严厉。但我始终觉得,她是善良的。
这种感觉在我工作之后愈发的明显。
外公外婆养育了六个孩子,五女一男。在那个衣食紧缺的年代,尽管是先进党员的老两口,也还是逃脱不了重男轻女的思想,家里的几个孩子从小就知道,舅舅是最需要照顾的,父母的以后都是舅舅的。母亲自打出生就遗传了外婆的心脏病,为了治病,幸运的便比其他的姐妹得到多些父母的偏爱。也是因此,外公外婆在世的时候,她便对他们老两口有超出别人照顾体贴。
外公外婆的晚年还是很幸福的。逢年过年,成了家的女儿们都会轮流请全家聚餐,吃吃喝喝再回家陪二老搓搓麻将,其乐融融。但是请客的事情,舅舅和母亲是很少做的。舅舅一家三口很早就没有了工作,一直和老两口住在一起。母亲是因为手头周转不过来。那个时候,家里的姐姐妹妹都明白彼此的难处,也从不计较谁付出的多谁付出的少,总是相互帮助相互体谅。有如此善解人意的兄弟姐妹,一直是母亲的骄傲。
可是啊,这终究也是一户普通的人家,应了那句“久病床前无孝子”的话,父母到病时,才能看出子女的本心。
饱受心脏病折磨的外婆终于没能躲过老天的召唤。母亲难过极了,她代表全家处理了外婆的后事。她一遍一遍重复着“我没有妈妈了”,也一遍一遍的告诉我外婆生前如何用她的智慧教导兄弟姐们互帮互助,如何偷偷接济她,就连安排身后事,都要求外公多考虑些女儿们,将他们名下的房产,一套留给舅舅,一套留给母亲。母亲说,她要替外婆更加仔细地照顾外公,也要替外婆更加关照舅舅。
只是我一直没有告诉她,外婆下葬的那天,舅舅偷偷翻了她的背包,就在快要翻出外婆的存折时,被我拦住了。
也许是过于思念老伴,几年后外公也寿终正寝。逝世前的外公已经九十多岁了,记忆有些模糊,也越发的胆小。他患上了肠癌,年纪太大不能手术,因为疼痛,不敢喝水。姊妹几个都不愿意长期做这份耗时耗力的工作,就和一直在外公床前照料的母亲说,将来的一切她们都不要,自己那份都给她,就麻烦她多照顾照顾老父亲了。可外公心心念念儿子孙女,也害怕和自己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他们给不了真心的照顾。于是在舅舅的软磨硬泡下,他放弃了和外婆的约定,讨好似的,将遗嘱上的房产,全部改在了舅舅名下。
于是在办完外公的入藏的仪式之后,母亲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发生了。
姊妹六个围坐在一起,讨论起父母的财产分配。
舅舅首先拿出了遗嘱,说外公外婆将名下两套房都留给了自己,大家不应该有意见。
大姐说自己什么都不要,如果有自己的那份,看在一直照顾父母的情分上,可以给母亲。
二姐不乐意,说自己儿子做生意不易,小孙子刚上幼儿园,各项开销大,自己的那份得留给子孙。
四姐说,自己生意需要周转,女儿身体不好,医药开销也大,自己的得拿着。
六妹对大姐不满,说父母生前姊妹六个谁都照顾过,她的那份应该平均分配。自己不缺钱,自己的那份也平分。
轮到母亲了,她说,她是真心照顾父母的,遗嘱怎么说,就怎么做吧。
于是结果就如同圆桌会议上讨论的,舅舅拿两套房,母亲拿到和其他姐妹相同的遗产。大姐为母亲说话,不满意分配的结果,激怒了姐妹们。她们说母亲常在外公外婆病床前照顾,不可能不拿到他们一丝的好处,既然已经得到好处,就不该在遗产上分得更多。
哪有玉碎瓦全,只有一拍两散,再无往来。当然也再不会有人提起,开会前舅舅拉住母亲说,只要她不追究遗嘱里房产的事,会后他自己出一部分钱给她。然后二姐、四姐、六妹又来找母亲说,只要她不追究房产的事,她们会把自己的拿一部分给她。
后来,父母卖了老家的房子,来到我的城市。那座母亲生活了五十多年的城市,似乎再也没有了值得留念的东西。她经常和她的大姐通电话,有事没事寄些好吃的给她,还三番四次邀请她过来做客。她说,大姐偶尔会参加姊妹们的聚会,只是形单影只,无人过问她的近况,无人关心她的健康,自己不在大姐身边,经常慰问,便能让她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