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30]贪婪的刘家
“你姥爷走了，他知道你结婚了，这是给你的嫁礼，你拿着。妈那份妈给你存着，等你需要的时候来找妈妈。”
柳逸辰站在姥爷的墓碑旁，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我手里。父亲站在一旁示意我收下。我把信封装进自己的小粉包里，心里想着这些钱算是能让你们安心的法宝吗？
我与父亲自那日出门已经四天没有回家了，母亲在家打过好几次电话，让父亲带我回去，让刘家出钱给我看病。父亲总是胡乱的答应着，他没有告诉她，柳逸辰回来了，他在为柳逸辰的父亲办丧事，我在柳逸辰的身边为姥爷披麻戴孝。
“翠娥的病，我带她去看，你一个男人不方便。你要是家里有事，就回去吧，翠娥留在我这儿。”柳逸辰开着一辆红色越野车，车子停在一幢豪华别墅前。
“我要跟父亲回去，回去。我不会认你的。”
她取下安全带，转过身，看着我，眼睛里的泪花在打转。
“妈妈知道，对不起你，妈错了，妈会补偿你的。”
“你拿什么补偿？钱吗？十七年了，我经历了什么你知道吗？我喝了老鼠药，我成了神经病，我被人强奸，没有学上，十七岁就结婚，这些你怎么补偿？啊……”我哭着几乎说完了我了十七年所有的苦难和心酸。她失声痛哭，哭的比我还大声，比鬼还难看。
“翠娥啊，别都怪你妈，是爸的错，爸对不起你。”
“你有什么错，错是她，要不是她抛弃我，我怎么会过的这么苦？”
“是妈的错，是妈错了。我出国后，没有一天不想你们父女的，我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真的别无选择，你的姥爷当时嫌我丢了他们的脸，我是破不得已才撇下你出国的。五年后，回国我还去村里看过你，可是我不敢进去，我答应过你的养母，只要她真心待你，我再也不见你父亲。”
她哭着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已经发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父亲在院子里坐着喝茶，母亲抱着我，哥哥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把玩具枪，逗我笑。照片是站在门外拍的，里面的人物显得格外小，却也隐约能看清。
“这是我那天在你家门口拍的，我看到她抱着你，我心里既难过又放心。这张照片一直陪着我。妈始终都带在身上。”
父亲忍不住也哭了，我不知道他是为自己、为我、为柳逸辰还是为他们的爱情。
“辰儿，我对不起你……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你。”
父亲口中叫着柳逸辰的乳名，向她忏悔着。柳逸辰哭着说：“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结婚了，又离婚了。现在我一无所有，只有翠娥你啊，你别不认妈啊？”
柳逸辰激动的拉着我的手，乞求着，希望我原谅她。
“翠娥啊，你妈也不容易，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奇耻大辱，是不能被原谅的，你妈忍着所有人对她的唾骂生下了你，她真的别无选择啊！”
父亲拉着我的手，将我的手放到柳逸辰的手里，她捏着我的手，越来越紧，好像害怕我会突然从她的指尖溜走。
“和你妈相认吧，爸老了，身体也不好了，我走了好歹有人照顾你，爸才放心啊……”
“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我不想听……”
“妈给你时间，不急，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走，下车，妈带你去看看，我为你准备的房间！”
柳逸辰下车，为我打开了车门，她拉着我的胳膊走进了别墅，父亲跟在身后。
偌大的别墅，装修豪华，处处彰显着贵气，地板亮的可以照出人影，房子大的可以听见脚步的回音，大大的落地窗，洒进温暖的阳光，客厅里的所有陈设都在阳光的笼罩下，更加金碧辉煌了。她领着我上了二楼，打开楼梯口的房间门，里面堆满了各种玩具，从大到小，各色绒毛玩具孤零零躺在一张铺着粉色床单的大床上，墙上贴满了我的照片。我穿校服的照片，在学校玩耍的照片，我和父亲一起去学校的照片，我的图书证上的照片，我在餐馆打工的照片，我与哥哥一起吃饭的照片，校园报上《我的父亲》的照片，还有那张站在大门外的黑白照，被放的格外大，人都虚掉了。
我惊讶的看着房间里的每张照片，心里想着她是如何得到这些照片的。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书房！”她推开了房间的另一扇门。一个比父亲做的书架还要大千百倍的木质书架立在电脑桌后，上边摆满了书籍。
“你想读书的话，妈可以送你去外地读书，我陪着你。”
“你哪来那么多照片？”
“妈，想你的时候，就会找人帮妈拍你的照片，我自己只拍了那张黑白照，我答应过你的养母，不打扰你的父亲。”
房间里的一切都让我动容，这个女人也并不容易，我该试着去理解并接受她，她给了我生命，不论我把生命活成什么样，我都得感恩她给了我在这个世界走一遭的权利。父亲始终跟在我们身后，不言不语，他大概也在设想要是当初顶住压力跟柳逸辰结婚，现在也该是幸福美满的。
参观完房间后，我心里不再那么抵触这个女人了，在这座别墅里我感受到她身为一个母亲的柔软和光辉，我突然想贪恋这种至深挚爱的母女情，可我不能，我已经结婚了，我的家不属于这里，我的人生也不属于这里。柳逸辰这个独身女人，老了一个人孤苦伶仃，空有一座别墅，一家百货公司，又有何用？物质的丰盈饱满，只会让她的精神更加孤独，她是孤独了需要陪伴，还是真的是母爱使然要和我相认？我需要时间告诉自己。
柳逸辰带我去市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结果和之前别无二致。这次我没有哭，没有感伤，刘家势必不会是我的家，我的归宿不该在那里。
我依旧坚持让父亲带我回家，回家前父亲带我去看了那处老房子。房子很大很旧，里面所有的家具都用白布盖着，让人感觉冷清极了。这里或许将会是我最后的归宿。
“怎么出去这么多天？他刘家不给出钱看病，你在这儿瞎折腾什么？”母亲站在院子里指责着父亲。
“你给选的好人家，都是一家子什么人，穷的叮当响，拿什么看？”父亲第一次说出他对母亲为我选择的这场婚姻的不满。
“怪我？你怪我？我乾儿的事，我怪谁？我要你们赔我乾儿！”母亲扯着嗓门喊叫着。我终于明白她为我选择这样一个家庭，是为了惩罚我，她的心里大概就是希望我在另一个家庭受尽折磨，她才会觉得心里宽慰吧。我突然一刻钟都不想在这里呆了，我一出现势必会引发一场父母大战。
“别吵了，我走了。”我转身向大门外走去，父亲追着我跑出来：“你去哪？回哪里？”
“刘家……”
“回去要怎么说？爸送你回去……”
父亲送我回到刘家，刘贵贵高兴地拉着我的手说：“终于等到我回来了。”公公婆婆脸上笑开了花，拉着父亲：“亲家真是个好人，翠娥也是个好姑娘。看好了就好！”刘家一家人都以为我的不孕症看好了，父亲才送我回来。我和父亲都没有说破他们的自以为是。
“媳妇，你走了这几天我可想你了。”刘贵贵抱着我又开始他传宗接代的使命。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哥哥出狱了，他去外地打工，染上了赌瘾，欠了很多钱，被债主追杀跳江了……我吓的出了一身冷汗。
婆婆依旧每日熬黑豆红豆粥，我依旧假装很好吃，继续在这个家里委屈求全。我不知道我的出路在哪里，我需要时间去思考、去规划。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婆婆又开始抱怨，怎么还是没动静。
“我身体没问题，都检查过了。怀孕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贵贵有问题。”婆婆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不好说。”
“这可怎么办？如何是好？家里又没钱，贵贵你出去挣钱，挣到钱了赶紧去检查一下。”
“妈，你怎么说一出是一出，都快冬天了，那么冷，我去哪里挣钱。没钱，就先不要孩子了，来年再说嘛！”
婆婆和刘贵贵在饭桌上争吵不休，公公唉声叹气，整个家又弥漫在让谁出去挣钱过年的争吵声中，怀孕这件事暂时被搁到耳后。我没有吭声，我需要为自己办张卡，存下姥爷给的两万嫁礼，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亲生母亲的事。
寒冬如约而至，彩钢板房一下就被冻透了，冷到杯子里的水都结冰了，夜里需要捂着头才能睡着。我缠着刘贵贵买煤搭炉子，他吞吞吐吐的说：“我跟妈要钱去。”
“妈，都快冻死了，给钱让我买煤去！”院子里刘贵贵跟他妈要钱的声音刺的我耳朵生疼。
“你进来。”
婆婆叫刘贵贵进屋去了，院子里一片寂静，只听见寒风呼呼的刮着。
“翠娥，你呆着，我买煤去。”刘贵贵站在屋外对我说。
一小时后，一辆农用三轮车拉着一车厢的煤倒在院子里的杏树下。
“你小子可真行，买煤都要老丈人掏钱。”
“你小声点，别被我媳妇听见了。”
“妈，我买了肉，改善一下伙食。”
“贵贵，你可真行！好，真好！”
他们的对话充斥着我的耳朵，我感到自己心里的火抑制不住。父亲不知给了刘贵贵多少钱，这次他向父亲要钱，下次呢？人的贪婪是无止尽的，这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容易，会让刘家彻底失去自己赚钱的欲望，永久的依附在父亲身上。
夜里板房的温度瞬间就升高了，再也不会捂着头都感觉浑身哆嗦了。
“你和我爸要了多少钱？”
“啊，哪有的事？没有，没要。”
“撒谎，我都听见了。”
“我……我要点买煤的钱，爸给了我五千，他说，拿去给你买点吃的。”
“你怎能如此不要脸呢，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跟自己老丈人要钱？”
“是妈出的主意，爸说，你家彩礼高，有钱，要点花，也没事。”
刘贵贵连男人起码的自尊都没有，伸手跟老丈人要钱都是“爸说、妈说”，他自己心里根本没有一点主意。对于公婆，他们是想把彩礼就以这样的方式一点点要回去吗？我真的羞于启齿他们的思维。
我还要在这个家忍多久，我要是走了，刘家势必会和父亲要人，最终难看的还是我的父亲。
柳逸辰在冬至那天，来了刘家。大红色的越野车，一下就成了村里的焦点。
“贵贵还有这么有钱的亲戚啊，真了得。”村口的妇女高声谈论着，语言里尽是歆羡。
“你怎么能来这里，你不能来，我想好以后会找你。”我拉着她走到村庄后一片麦田里。
“妈想你了，快过年了，妈想跟你一起过年。”
“现在不是时候，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妈给你买了手机，电话卡都办好了，我和你爸的电话都帮你存上了，你有事打电话。妈还买了很多东西，给你们夫妻的衣服，你公婆的衣服补品，都有。你要是不想在这里生活了，妈可以帮你，让你们离婚，彩礼妈退给他们。”
“这谁啊，翠娥，怎么不请人家进屋里来，大冬天站麦地里，多不好。”
婆婆站在车子后边，用她粗糙又皴裂的手摸着汽车的屁股。
“你快走，我打电话给你。一会出去我就说你是我以前老板，你别多说。”我拉着柳逸辰走了出去。
“妈，这是我以前老板，来看看我。”
“快，进来坐。”婆婆伸手去拉柳逸辰。
“不了，老板还有事，她要走了。”
“哦，大姨，我有事就先走了，我买了东西给你们，翠娥婚礼我没能参加，很愧疚。”柳逸辰说着打开后备箱，一后备箱的东西让婆婆眼睛都直了。
“哎呀妈呀，这老板可真好，拿这么多东西，一看都是好东西，值不少钱呢吧！”婆婆的手伸进后备箱摸着一箱脑白金。
“大姨，这是给你买的，拿着。”婆婆抱着脑白金，左看右看，又盯着后备箱里一箱冬虫夏草。“大姨，这是给叔叔买的您也拿着。”婆婆直接从后备箱里笑着拿出来，抱在怀里，她的样子让我觉得丑陋至极。
柳逸辰将后备箱所有的东西都卸下来放在地上，婆婆挨着一个个翻过，直到柳逸辰开车离开她还没有看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