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驾到》是黄百鸣进入内地之后最不该被指责和吐槽的贺岁喜剧,这不仅是由于原著《An Inspector Calls》剧本穿透一百多年的时光,依然保持着批判精神,也不单是美术指导何剑雄等幕后团队凭空造出来怪诞浮华的舞台空间,使得片内世界产生了些微新的异变。还因为观众能清晰地看得出,这完全不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贺岁片,它只是伪装成合家欢乐的姿态,将阶级偏见和平庸之恶用最浅显的方式呈现一遍。即便对于文本来说,电影成品达成了难以忽视的减分,可它确实带着野心努力过。
不管是出于何种缘故,是《五星酒店》《六福喜事》这种纯粹沦为企业植入电影的骗钱计划一再得手,导致天马公司产生某种自信?又或是难以察觉的一丝心虚?总之他们把这样一个带着严肃命题的黑色喜剧,以绝不算敷衍的制作规模包装出来卖,仔细想来一点都不讨好。这不是个适合过年看的剧情,同时很多经典故事一旦脱离原有环境,很多指向便立刻变得杂乱起来。
原著越出色,改编越尴尬。
事实上《神探驾到》做得确实不算好,上面说到的问题,直接映在叙事上就是显出了“刻意”。一个面孔模糊的女孩,在台上这一家人各自的生活经历中遭受着挫折打击,最终导致她绝望自杀。这个背景事件,让当下的很多观众想,恐怕第一反应更会觉得女孩自己过于脆弱,因为她遇上的并不是什么“天大的愁事”,有些经历更是大部分小市民都施过受过。本土化尽管已努力模糊了具体时空,但跟剧本写作时的那个女性意识觉醒时代,依然是完全不同。况且编剧将原文本的中产家庭改编成电影里岌岌可危的大富之家,让古天乐指着有钱人的鼻子骂几句,使他们毫无损失的慌张与惶恐一番。在如今语境下,貌似也带着种极易被识穿的言不由衷。会让另一部分人不以为然。
而最终故事结尾的开放式与语焉不详,也会让想看个完整故事的愿望落空。
表演方面,为了能消弭故事和人物的距离,也为了让电影多少有个卖相。导演使用了香港人最擅长的消解态度,把所有角色都卡通化!让他们以嬉闹剧方式扁平地呈现每一面!如此带来的好处是让观者自然对大量无法详细解释的行为逻辑不去较真,偶尔还被逗比的夸张肢体逗一下。但坏处是,这样让电影看起来跟任一部没心没肺咯吱观众的烂片基本毫无区别。甚至,可能因为原故事流露出的认真气氛,显得香港人像是在糟践好东西。
恐怕黄百鸣邱礼涛心知肚明。最终补救招式,是在画面上花心思花钱做了许多未见得震人但绝对扎眼的奇观。也是从这些场景,还是能看到他们对故事的理解,没有我们想得那么肤浅。巨大龙虾与迷你的工人,装满整面墙的卷筒手纸,堆积礼物的鸟笼,消失成花瓣的女孩,堆满抱枕与玩具的成年人房间。这一幕幕虚浮的画面连同那些夸张的家俬,生硬的植入,一同组成了这个冷漠世界。
笔者所知不多,略想片刻现代港片的舞台美学,从井上梅次制霸的日式欢欣,到《年年有今日》《撞板风流》随剧情流向决定节奏,再看到《神探驾到》中不太过火的尝试,总觉得惋惜与欣喜并存。倘若真吧这些技巧玩得再熟练,再坦诚,未尝不可能出现《九号密事》一般的怪鸡作品。而如今这口酸葡萄他们吃定了,出来多少个甄子丹左三圈右三圈,也没用。
电影本身很容易懂,且由于后面把开放性做在明处,真相其实也更不重要了。但在临近尾声时,还是浓烈地做了每个角色心中心魔的震荡。古天乐扮演的贾神探所绝望的,不在于那桩罪行的确定,而在于毫无悔改。“如果这些事是发生在六个人身上,就没那么惨”的念头,是不是可能反而让观众都跟着松了一口气,而这应该就是全片最“黑”的一处。但它太隐晦,也太曲折,做不到本来可以令人真正思考的地步。怕是香港已有了一个韦家辉,占据了黑色的绝大多数能量块。其他人玩起来,即便是老愤青邱礼涛,不免浮光掠影。
在贺岁片通常凑段子拼故事的大环境里,无论如何,《神探驾到》靠着拿来主义,让自己显得不一样了一点,可能这让它也付出了商业上的代价。但这点固执,是不是让香港电影以微弱的声音宣告着,我们给自己保留了出现一个中岛哲也,一个内田贤治……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