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缘君人
一
“真冷啊,”李深对着冻红了的双手呵了口气,喃喃道,“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李深并没有因冷而回到帐中,他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极目远眺。“最近夷狄不太平啊。”不知何时,李深旁边又多了一人。
只见这人身长八尺有余,面色坚毅,一双浓黑的剑眉下有着不大却十分精神的双眼,鼻梁高挺,下巴上长了稀稀拉拉的胡渣。
而最引人瞩目的,便是脖颈上的一道伤疤。
“是韩军啊,”李深刚毅而略带清秀的脸上露出微笑,“如果能平定西边狄族,父王就可称帝了罢。”他转过身看向韩军,又轻声道:“现在情况如何?”
韩军点了点头:“依形式来看,目前战况十分有利。”李深微微一笑:“不见得吧?”韩军问道:“怎么?”李深叹了口气,反问道:“不然你为何一直不展愁眉?”
“我只是觉得,情况太好了。”韩军低头说道。“哦?”李深问,“你的意思是……”
“我军连北方四国都灭了,从兵力和士气来看,和狄族交战应轻松获胜。”韩军眯起了眼睛。
“而咱们来之前派的八万甲兵却只活下来十三人。”李深接过韩军的话,“而我们来这里后却又如此轻松。”
“是,”韩军摇头,“我实在不解,为何?你读书多,依你之见……”李深道:“或许是那八万甲兵虽说覆没殆尽,但也大伤了狄族元气。或许……”
“他们有某种计策。”这回是韩军接话。他深吸口气,缓缓道:“静观其变吧,我倒想看看,他们如何破我们的大阵!”声音不响,却很有力。
李深紧了紧狐裘大衣,道了声“走罢”便和韩军下了观测台。
回到帐中,李深命人烫了些酒,舀给韩军和自己:“等天下太平了,你有什么打算?”
酒很浊,但在塞外也算不错了。若不是李深是平王之子,他们哪有这般酒喝?
韩军呷了一口酒,道:“没考虑过。我们当兵的,没想那么远。你呢?做诸侯?”
李深抿了一口酒液道:“听说父王称帝后不准备分封诸侯了。”“怕乱?”韩军问道。“嗯,”李深放下酒盏,“不过应该要封些亲王。我是三子,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韩军也放下酒盏,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没有那个打算?”
李深抬起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说没有,你信不信?”
韩军看着李深的眼睛,道:“我信。”
李深笑了,轻轻拍着韩军的肩膀:“干!”
……
九州大陆215年,平国君主掀起大乱,挟天子以令诸侯,意图平定天下。如今已是219年,诸部都已被灭,只剩曾经的强国清国和一直被忽视的西方狄族。其实狄族本没有名字,只是中土人一般蔑称西边的土著为“狄”罢了。李深是平王的第三个儿子,十八岁时送到军队参军锻炼,这已是他进去军队的第三年。他在军中表现出极大天赋,因而送到前线作战。与他关系最近之人,便是二十四岁的青年将领韩军。韩军凭借过人的指挥才能和高超的武艺从无名小卒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前线大将,军中无人不心怀敬佩。
二
起风了。
已经十天没开战了。
“要开战么?”韩军问。李深看着沙盘,左手手指小幅度地笔画着,少顷,他摇了摇头:“再等等。”韩军想问如果狄族乘着这段时间恢复起来该怎么办,但他张了张嘴,没问出口。
他相信李深。
“我占卜过了,”李深道,“龟甲上也没有明确卜文。而且我分析了一下,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计谋,我们真的没有多大必胜的条件。”韩军点了点头,走出帐外。
晴空一片,地上却有不少积雪。韩军在伍中闲逛,看看兵士们操练。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演武场。
说是演武场,不过是一块平坦的空地,平日里有人清扫积雪,可用以练武。毕竟,这里不是军营,是战场。
韩军大步走上前去,张开双臂,打了一套军体拳,又练了练自己曾学过的功夫,感觉身体不再冰冷,反而冒了点汗,便索性脱去了外套,继续打起来。双拳虎虎生风,两腿刚猛有力。
“打得好!”是李深来了,“按耐不住了?”“没有,”韩军说,“活动活动筋骨罢了。”李深把韩军的外套拿起递给他:“过三天,就开始吧。”
韩军披上大衣,问道:“不是不着急么?”李深回答道:“虽说不能急,但我又觉得,狄族没什么资源可供他们抵抗我大平的十三万铁骑,就这么干等着,我们的物资也不算特别充足。留个两三天给兵士们准备准备,就可以出发了。”韩军点点头。
两天后的中午,韩军让管炊事的大兴锅灶,煮了不少牛肉,又拿出几大缸浊酒来给战士们分了,宣布:明日晚上,夜袭狄族!
三
风大了。
李深红着眼望向战场,心里不断地思考着,思考什么时候能赢,怎样才能赢。
这场仗打了六个时辰还没结束,现在早已到了白天。目前为止,狄族还没出现过令平军猝不及防的手段,反倒是从一开始平军的战阵便一直压着狄族军队打,若不是狄族对地形地势熟悉远胜于平军,狄族的城墙可能早就被攻破了。
韩军手持长戈,身跨战马,纵横于千军万马之中,所向披靡。平军身披铁甲,敌军却大面积地裸露自己健壮的布满纹身的躯体,从装备上就可明白夷狄和中土的差距。但不得不说,蛮夷戎狄们的身体素质着实比中土人强不少。
李深看了一宿,将士们战了一宿。
狄族好像知道了平军战阵的厉害,一上来就紧紧地攒在一起进攻两翼,不给平军的大型战阵留有机会去发挥出最大的优势。
韩军立刻下令,努力形成包围之势,意图战阵互补,救己攻敌。
两军交接处,铁甲和文身混在一起,士卒们呐喊着,大刀铁戈相交,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叮叮当当的。不断有人被砍下马背,受伤的,死掉的,伤者多为平军。
因为狄族没有铠甲保护,大都被杀掉了。
战马嘶鸣,铁蹄踏在地上,尘土飞扬。下一瞬狄族的大刀便和平军的长戈撞击在一起,骑兵们冲过去,旋即提拉缰绳,回身再或砍或劈,对手也转身抵挡,然后发起进攻。终有一人人头落地……
平军战阵逐渐成型,扳回了局面。两大方阵渐渐散开,围成一个圆弧形,包着狄族难以进退,而不论狄族从哪里冲锋突围,后面的平军总能冲上去阻止骚扰。
韩军终于开始同狄族将军交战,长戈回旋挑刺,逼得狄族将军的偃月大刀施展不开。狄族将军抓准时机用力猛劈,长刀破风而来,韩军并不慌张——越是危险,越要稳住——横过戈身挡住,却受其反震之力不得不催马后退几步。
韩军明白,如果能杀了狄族主帅,他们的士气就不足了,而游牧民族打仗,士气非常重要,所以,他必须把眼前的敌人拿下。但狄族将军岂是等闲之辈,一身疙瘩肉,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光凭借力气,自己断断不可取胜,只有倚仗于中土奥妙的武术。
虽说一力破十会,但技巧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省去蛮力。正当两军战斗白热化阶段渐渐过去,疲惫感涌上时,韩军擦去嘴角的血液,高高举起一颗人头,大喝道:“敌将已死!”
平军精神大振,比初次击鼓后都更有信心。反观狄族,军心涣散,很多处阵型都出了岔子。他们叫喊着,冲刺着,却一次一次被拦下,抹了脖子……
“嘿,李深所料果然不错。”韩军咧嘴一笑,“狄族果然只是被消耗了元气,不敢开战。”
可能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李深下令开战,只是因为对他的信任。
开战七个时辰后,狄族,战败。
平军攻破城门,俘虏狄族上下军民共四十万人。
但韩军心中煞有介事——搜城时,狄族王室仅仅抓到十一人。
四
安陵,平国。
“殿下,”魏星公公躬身拱手道,“方才来报,深王子大破狄族,正率军回城。”
他面前的男人负手而立,眼镜眨都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一幅书法作品。雪白的宣纸上大大地写了两个字——静心。
缓缓吐了口气,男人轻声道:“老三没有那个心思。重点还是去看看老四。”
魏星道:“是。殿下,那锦王子……”
男人沉默了须臾,然后道:“兄弟九个中,我与老二、老七最是亲密。他们或许会站在我这一边。”魏星俯首道:“但以目前局势,锦王子本人虽无所求,但因其老实积极,大王十分欣赏,若不是……”他没敢说下去。
“继续说啊。”男人道。
“若不是您居长子之位,或许大王就会立锦王子为继任了。”
“二弟……派两个人盯着罢。”男人道。“是!”魏星退下。
平王长子李烨冰背在身后的双手缓缓捏紧,同时,眯起了眼:“我是长子,我的东西,怎能他人染指?”
221年,清国被平军扫荡,经过几个月的调整,天下归一,平王称帝,后世称之为平太祖。
五
李洋朔死了。
这个消息震动了整个安陵。因为这李洋朔不是别人,正是平王,不,大平帝王的第四子。
而且,死因未知,疑为他杀。
朝中议论纷纷,不少矛头都指向几位成年亲王。毕竟,皇位对于这些亲王,可是不小的诱惑。
皇帝震怒,下令一月内找出真凶。否则,办案大臣全家抄斩。
一月后,平朝少了一个大臣,少了一户人家,少了二十多口人。
安陵,太子殿。
“二弟三弟有什么动静?”李烨冰淡淡地问。“深王子那边很平静,但锦王子据说给不少贫民散粮,深得民心。”私底下,魏星公公还是习惯于称他们以前的名号。李烨冰点点头,眼睛又眯了起来。可即便是他,也不清楚李洋朔是怎么死的。
六
一间屋子。很小,光线很暗,仿佛埋藏在地底一般,阴冷。
有两个人在交谈。
他们的语言和内陆人不一样,语速快而绕口,透露出古老的神秘感来。两人说话声音很小,就好像在提防着谁。若是有内陆人在此,或许只能听懂两个字,隐隐约约的、拗口的“安陵”。
可此处并非京都安陵,而是边塞——明州,长野。
没人知道他们是谁。他们蓬头垢面,衣裤破旧,但在那听不懂的言语中,却总能感受到一股王霸之气,以及,深深的恨意。
他们在恨什么?他们要干什么?或许也只有他们知道。又或者,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可能连自己是谁都不太清晰,但也可能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的身份。他们或许什么都做不成,亦或是震动整个天下。
七
223年,嘉利三年。安陵,淳亲王府。
“来人,”淳亲王李深跪坐在案前,揉着眉心,“差人把韩将军请来。”
进来的宫女行礼言诺,小步离开。不到半个时辰,韩军便来到府上。
在室内只剩下李深韩军二人后,他们便免去了许多礼节,像在军帐中一样交谈。虽说有官职问题,但私下里二人还是如兄弟一般。
“是为了安亲王之事吧?”韩军开门见山地说道。安亲王,便是死去的李洋朔。
李深点点头道:“是。你说,谁会杀四弟?”韩军道:“你应该有答案的。”李深不置可否地笑笑,摇头道:“应该在我的兄弟们之中。”韩军轻笑道:“虽说圣上现有十八个子嗣,但会做出这件事的,除你外就三个人。”
李深沉默了一下,道:“四弟是最激进的。他对于地位的追求不在大哥之下。而二哥平素老实稳当,深得父皇宠爱。要争也是他们争,我无意天下。何来第三个人?”
韩军轻声道:“圣上!陛下现如今痴迷于炼丹之术以求长生,或许,陛下只是借此警示太子和其他亲王……”
李深道:“若是父皇不满大哥继位,又杀了四弟,那等到日后,可以上位的就是二哥,我和五弟。五弟不学无术,难成大器,二哥的把握最大。”
韩军没有说话,心里默默地想着事情。少顷,李深岔开话头:“对了,这次叫你来,除了这事外,还有另一要事。”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可能就是个猜测。我最近占卜了一下,西北方有不测之兆。”
“西北?”韩军一愣,“狄族不是应该灭掉了?”
李深眯着眼:“我总觉得,狄族既然能坚持那么长时间,不应该是一场战争能拖垮的。即使能,或许也有余孽。”
韩军皱眉,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相信李深不会胡乱分析。
李深吐了口气:“呼——总之,你要小心。但也别太烦闷了,或许就是错觉。”韩军点点头,并不多言。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