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唯四年级时,经历了第一次搬家,是从唐家小巷搬到母亲所在纺织厂的职工家属院。
这个大院里的房子分为东西两片,每片七八排,每排有隔墙相邻的十户人家,家家进门都有个小院,对着两间正房,后面还连着一个小屋作为厨房。
后来,父母将后面的小厨房拆掉,沿正房盖起了两间狭长的卧室,小唯和奶奶各睡一间。同时又在院中西南角盖了一间厨房,里面还可以放一张床,唐小唯也在那里睡过。
搬到纺织厂的家属院,唐小唯每天骑自行车去上学,上初一时和同班的荣海燕成为了好朋友。那时,荣海燕住在与纺织厂家属院后面一墙之隔的面粉厂,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和唐小唯一起结伴上下学。
是荣海燕先跟唐小唯打招呼的。那天放学路上,唐小唯独自骑着车,荣海燕从后面赶上来:“原来你家住这边啊,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走了。”就这样,每天放学她们一起去车棚推自行车,每天上学,她们相约在唐小唯住的家属院门口集合,如果见不到荣海燕,唐小唯会往面粉厂的方向骑一段距离,迎上自己的小伙伴。
跟唐小唯不一样,荣海燕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胸前垂着两根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儿,标准的巴掌脸皮肤白净,鼻子精致立体,一双大眼睛虽是单眼皮却非常有神,嘴唇永远那么红,上唇还有一个“美人尖儿”,让她更加娇俏可人。
起初,唐小唯并未觉得荣海燕有多么漂亮,充其量是好看罢了。后来,她发现班里的男生都爱跟荣海燕套近乎,有什么事男生们都主动帮忙,连老师都愿意跟她多聊两句。
那时的唐小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是班里第一名的好孩子,大家却都喜欢围着成绩远不如她的荣海燕转呢,哼!不服。
荣海燕的爸妈都在面粉厂上班,她也有个妹妹。唐小唯经常去她家玩,周末也会去找她一起写作业。
荣海燕的家在一个大院里,进门后就能看到客厅一前一后两个卧室,厨房是在共用的大院中自己搭建的。唐小唯在这一方面似乎有点优越感,起码自己家有院子。
她和荣海燕都是家里的老大,记得荣海燕曾对她抱怨:“如果没有妹妹,我就可以天天吃烧鸡了”,很显然,她喜欢吃肉。
唐小唯对于烧鸡兴趣不大,那时候她最喜欢吃的是“琉璃肉”。
在她家搬到纺织厂家属院后一段时间里,家里经常有父母亲的同事朋友来“温锅”,就是有人乔迁新居朋友们都来吃饭祝贺的意思。
父母亲上班忙,没有时间做菜,但是“温锅”又最好是在家里吃饭,省钱又热闹。母亲想出了一个主意,去饭店里点好菜让人送到家里,这样既好吃又省事,剩下的菜还能再吃几顿完全不会浪费。
唐小唯经常放学回家后去厨房里找“温锅”的剩菜吃,那时候流行一道菜叫“琉璃肉”,将肥一些的五花肉裹面炸好,然后像拔丝苹果似的裹一层糖浆,再撒上白芝麻,这道菜不宜热吃,因为糖会粘牙,但是一旦凉下来就无比美味。
唐小唯拿起一块肉放进嘴里,糖制的外壳一口咬下去嘎嘣脆,油炸后冷却的肥肉脂混合着白芝麻,嚼起来香甜无比,让人欲罢不能,每次她都能将大半盘“琉璃肉”吃的一点不剩,那种美味让她至今难以忘怀!
当然,这并不会影响她晚饭的进食量,毕竟学习太辛苦了。就这样,在半年的时间里,唐小唯体重迅速飙升,具体多少那时候没有称过,只是能直观的看到她的脸越来越圆大,感觉肉都要溢出来,白里透红的大脸上是被挤得更加窘迫的一双有神小眼,肚子也鼓起来,因为母亲从来没有告诉她女孩要束腰,以至于从这时起她的身材开始慢慢走偏。
此时的唐小唯并没有及时发觉自己的变化,因为她一直是专注于学习的好孩子,每天除了刻苦读书做功课,就是听从母亲的话好好吃饭,这样“脑子的营养才能供得上”。
况且,母亲从未对她进行过任何审美方面的正确教育。上小学开始,母亲就一直强调,女孩子留长发会影响长脑子,导致没有足够的脑量来学习,因此自小她都一直很听话的留着男孩般的寸头,曾经多次,不熟悉的老师同学将她误认为小男孩,她也懵懂的将误解当做自己与众不同的骄傲。
初中以后,母亲的理论更加上了一个台阶,最经常的唠叨就是:“女孩子爱打扮就是不爱学习的表现,外表越丑的女孩品质和学习才会越好,以后才会找到好对象”。言下之意,外表的好看程度与学习成绩及人生幸福度成反比,唐小唯对此深信不疑,因为母亲经常会举例谁家的女儿长得矮小丑陋却考上了博士,现在已经出国留学了!
同时,母亲会引导唐小唯观察自己周围的同学,说:“你看班里那些整天花枝招展的女孩,学习都差得要命!咱小唯跟她们可不一样。”
每每听到母亲这样说,唐小唯内心就无比的满足,感觉那些“花拳绣腿”的女孩真是没出息,以后肯定也不会有什么成就。就这样,她经常偷偷地,在心里用母亲的理论狠狠打击那些长得漂亮的女孩,然后心安理得的甩开腮帮子吃她的“琉璃肉”。
严格来说,唐小唯并不是个丑女孩,起码在初一时,她在班里身高尚可,皮肤很白,眼神清亮坚定,再加上性格文静品学兼优,非常受老师同学的喜爱。
起初,她也模糊的地认为自己“长得还行”,认识了荣海燕后,却经常偷偷幻想着:要是能长成荣海燕那样的话,男生们肯定会更喜欢我。不过,她非常会自我安慰:荣海燕的单眼皮鼓鼓的像铃铛,她还穿着由妈妈的衣服改小的裤子,她经常把嘴唇舔的红红的还脱皮 ···。
唐小唯觉得,这样想的话,荣海燕也没有比自己漂亮多少嘛!
虽然没有受过正规的审美教育,唐小唯自小爱美的天性却从未改变,即便是在初中慢慢变胖之后。
那时候,女同学们大多数穿着布料的衬衣和长裤,而且基本会人手一条藏蓝色的裤子以备生理期的时候穿,这样就可以避免裤子脏了出丑的尴尬。这样的裤子,在唐小唯的一再坚持下,母亲也给她做了一条。夏天里,唐小唯会用心搭配自己仅有的一两件衬衣和长裤。母亲给她买过一件减价的深橘黄色绸缎料衬衣,亮亮的,穿在身上厚而闷,后背经常渗出点点的汗印子,但是因为没有其它可穿,唐小唯努力把它跟自己唯一的一条白色人造棉裤子搭在一起,因为衬衣颜色有些深,穿白裤子能够中和一下,她很为自己精心搭配得意。
最不喜欢的,就是来例假时必须要穿更“安全”的藏蓝长裤这样跟橘黄色衬衣很是不搭,那几天里唐小唯总会觉得不太得劲。
初二时,唐小唯脸上开始出现“青春痘”,一个两个的频繁冒出来。她很羞于让人知道自己长“青春痘”这件事,因此一发现痘痘冒头,马上就把它们挤破,这样很快结痂,过两天再把变硬的痂抠下来,痘痘就被消灭于无形。唐小唯很为自己的这一“灭痘绝招”得意,这样最多有两天脸上会有点痂,总比顶着让人害羞的“青春疙瘩痘”要好多了。只是唐小唯不知道,这一举动成了令她至今都后悔不已的憾事,因为青春期频繁的挤痘,导致两颊皮肤留下了很多痘印,仔细看尤其明显,不知道的人都觉得她毛孔好大,拖累了这么白的肤色。
初中头两年是唐小唯成绩开挂的时期,每次考试她都准备充分,复习自觉主动又细致到位,每次考试,唐小唯经常不出意外地,在试卷上遇到好多已经烂熟于心的知识,答起来行云流水,想来与标准的答案也相差无几。
那次春夏之交的期中考试完成后,同学们在教室前的空地上聊天。唐小唯注意到隔壁班的两个女生,她们正吃着刚买来的雪糕,和几个男生打闹嬉戏。看到这样的情景,唐小唯虽然觉得有些害羞,却又忍不住偷偷地观察那些人。
那两个女生她是知道的,都家里的独生女,父母在机关上班,都有着很好听的名字,关键是,她们长得很漂亮!这一点唐小唯本来不想承认的,这些成绩远不如自己的女孩,却比自己好看那么多,要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令唐小唯很难接受。不过,事实终归不能否认,唐小唯心里其实很羡慕这样的女孩,她们看起来对学习并不上心,却总是很受老师同学尤其男生们的欢迎,因为平时大家更愿意跟她们接触。
这两个女孩,一个叫李捷另一个是秦婉婷,这么好听的名字真是让人羡慕呀!
唐小唯暗暗感叹着望向女生那边,发现李捷竟然穿着短裤!没错,在裙子都极不普遍的初中,人家已经穿着剪裁合体的卡其色短裤,将白体恤扎进纤细的裤腰里,修长光洁的细腿明晃晃的让她不敢直视!再看秦婉婷,她穿的是百褶小短裙,裙子下面是那双众人羡慕的大长腿,舒展柔美的线条让唐小唯赞叹不已,怎么会有这么长这么好看的腿呀!想必秦婉婷的父母一定也是大高个儿吧!”
这两个女生都有漂亮的脸蛋儿,李捷皮肤更白一些,尖下巴大眼睛,带着淡淡的忧郁的气质,更显得清丽脱俗。秦婉婷是一个活力四射的女孩,鹅蛋形的脸肤色亮丽,光洁的鼻头微微翘起,大眼睛总是灵动的眨巴着,时刻让人感受到她的俏皮可爱。
年级里帅气的几个男生都围在她俩身边,其中还有唐小唯觉得最帅的姚恒,她觉得内心一阵阵不舒服。想着自己如男孩般的短发,银盆般的脸,粗壮的小腿肚子,还有努力屏住呼吸才能不凸起的肚子,唐小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自卑的很。
唐小唯想不明白,为什么都是女孩,李捷秦婉婷她们就可以这么漂亮,而自己却是这个形象。更可悲的是,她也不知道该怎样改变自己的样子。这事当然不敢问母亲,她知道母亲是绝对不能接受她想变好看的想法的,因为在母亲的理论中,女孩想变好看就是不想学习了,就是要变坏!
于是,唐小唯只能在嫉妒和自卑中继续埋头苦学,用成绩来平衡自己内心的失落,只有在每次考了第一名时,她才会感到些许的安慰,可以在心里又偷偷地鄙视一下那些漂亮女孩:“看,还是我厉害吧!”
有一段时间,班里的那几个“坏孩子”也愿意跟唐小唯玩,应该是出于对她“好学生”身份的崇拜。这其中有个女孩叫刘宁宁,她最先向唐小唯伸出了橄榄枝。
这是一个身材高挑,有着不亚于秦婉婷那般美腿的女孩,家境优越的她,经常用自己的零用钱请唐小唯吃零食,像校门口小摊上的花生糖、橡皮糖,刘宁宁都会买很多送给唐小唯,除此之外,她还经常给唐小唯一些漂亮的贴画和小笔记本之类。那段时间里,刘宁宁简直成了唐小唯的跟班儿,帮她擦桌子拿书包,唐小唯感受到了学习尖子被人“捧”的殊荣。
只是一点,刘宁宁会问唐小唯要作业抄,每次都说自己忘记做了,唐小唯虽然觉得抄作业不对,但看到刘宁宁那可怜的小眼神儿,她不忍心刘宁宁挨批,只好把早就完成的作业给刘宁宁抄。顺带着,刘宁宁的几个姐妹儿也会跟着“沾光”。
除了同级几个受欢迎的女同学,唐小唯还曾经见过一个陌生的女孩,就在学校的操场上,那种惊鸿一瞥的感觉让她至今念念不忘。
初二暑假里的某天,在家百无聊赖的唐小唯独自骑车来到学校,在操场上瞎转悠。
因为是假期,操场上空荡荡的。正当她要离开时,从旁边教师宿舍楼跑出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调皮的往操场这边的双杠奔来,后面紧跟着一个跟唐小唯年纪相仿的女孩。
这对姐弟俩(或是姑侄、姨侄俩)来到双杠旁玩起来。唐小唯远远望着她们,虽然五官看不清楚,但能感觉到女孩脸部线条非常柔顺,整体的皮肤都很白嫩,尤其她穿着一件收腰的黑色露肩连衣裙,款式简洁却又清新脱俗,一头齐耳短发在夏日的微风中随风起舞,女孩只是简单跟小男孩叮嘱着“慢点儿、小心”几句话,举手投足间却让唐小唯觉得她好美,与荣海燕、秦婉婷他们几个的美丽又截然不同,似乎更加新鲜纯净。
唐小唯心想,为什么这个女孩穿着头发都很简单,却让人觉得那么美呢?明明我跟的她皮肤一样白嘛!
是的,那时的唐小唯无论如何都无法懂得,那些女孩子之所以漂亮,除了长相穿戴,还有她们的身形体重都是纤瘦的,不像唐小唯,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身上的脂肪早就超标了。
搬家后吃了一段时间的“琉璃肉”和“温锅”的各种剩菜,唐小唯整个人开始变得臃肿起来。起初她自己并不觉得,因为小学同学的审美水平都不怎么高,一般通过谁的衣服鞋子新一点多一点来断定这个同学好不好看。直到五年级上学期的一次体检,唐小唯的体重是八十二斤,就在她自己没有什么感觉时,周围的同学开始有了反应,因为那时大家一般都是六十来斤,七十斤以上的同学基本没有,因为体重,唐小唯一下子变成了热门话题人物,有男生曾经当着她的面,说笑她的八十二斤的体重,虽然语气很轻松,却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唐小唯的心里,而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