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儿近 · 博山道中效李易安体 宋 辛弃疾
千峰云起,骤雨一霎儿价。更远树斜阳,风景怎生图画?青旗卖酒,山那畔别有人家。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
午醉醒时,松窗竹户,万千潇洒。野鸟飞来,又是一般闲暇。却怪白鸥,觑着人欲下未下。旧盟都在,新来莫是,别有说话?
一、其实创作特点
辛弃疾的《丑奴儿近·博山道中效李易安体》在创作上兼具对李清照词风的效法与自身豪放特质的融合,形成独特的艺术风格。
1. 效法李清照的婉约笔触与白描手法
清丽细腻的景物刻画:词中以“千峰云起”“远树斜阳”勾勒博山骤雨初歇的朦胧景致,用“松窗竹户”“野鸟飞来”铺陈闲居生活的静谧,类似李清照《声声慢》中“梧桐细雨”“雁过回首”的白描,以简笔勾勒画面,营造含蓄清雅的意境。
生活化场景的诗意提炼:“青旗卖酒,山那畔别有人家”“午醉醒时”等日常片段,如同李清照《醉花阴》中“东篱把酒黄昏后”的生活速写,将平凡场景注入文人意趣,以细腻视角捕捉自然与生活之美。
刚柔相济的情感表达:辛词豪放底色的隐现
表面闲适,暗藏忧愤:虽写“无事过这一夏”的惬意,但“旧恨春江流不断,新恨云山千叠”(词中未选部分)将个人闲愁与家国之恨交织,结尾“旧盟都在,新来莫是,别有说话”以与白鸥“盟约”的调侃,暗喻对时局的失望——看似婉约的写景抒情中,始终涌动着“恢复中原”的壮志未酬,与李清照后期词中“生当作人杰”的家国情怀异曲同工,却更具男性词人的沉郁力度。
幽默狂傲的个性化表达:“却怪白鸥,觑着人欲下未下”以拟人化手法写白鸥对人的“警惕”,仿佛质疑词人是否背弃“鸥鹭忘机”的归隐之约,这种“以我观物”的戏谑笔调,类似辛弃疾《西江月》中“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狂傲,在婉约风格中注入辛词特有的诙谐与孤愤。
2. 结构与语言:自然流转的叙事性与口语化特征
时空转换的叙事感:上阕从“骤雨初歇”到“斜阳远树”,下阕从“午醉醒时”到“野鸟白鸥”,以时间推移串联画面,类似李清照《永遇乐》中“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到“染柳烟浓”的场景流动,形成自然流畅的叙事节奏。
口语化与典故活用:“一霎儿价”“只消”“莫是”等口语词汇,贴近李清照词“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的通俗表达;“旧盟”化用《列子》中“鸥鹭忘机”典故,将典故融入日常对话,既保留文人雅趣,又显语言灵动,打破传统豪放词“用典堆砌”的刻板印象。
3. “效体”背后的创新:性别视角与风格突破
辛弃疾作为男性词人,刻意模仿女性化的婉约风格,以李清照式的细腻笔触写男性闲居心境,既是对传统“男子作闺音”创作模式的挑战,也通过“刚柔相济”拓展了词的表现力——如白鸥“欲下未下”的微妙姿态,既符合易安词的含蓄韵味,又暗含辛弃疾对自身处境(退隐却心忧天下)的隐喻,使婉约风格成为承载复杂情感的容器。
二、其诗创作背景
辛弃疾的《丑奴儿近·博山道中效李易安体》创作于他退隐江西上饶期间(约1181—1207年),具体背景可结合其人生经历与博山生活细节展开。
1. 退隐博山的人生转折
淳熙八年(1181年),辛弃疾因遭谏官弹劾“奸贪凶暴”,被罢去江西安抚使职务,开始了长达二十余年的退隐生活。他在信州(今江西上饶)城北的带湖修建庄园,后因带湖居所失火,移居铅山县瓢泉,两地均靠近博山。博山风景秀丽,成为他寄情山水、排遣心绪的重要场所,此词即作于往来博山道中。
2. “效李易安体”的创作契机
辛弃疾对李清照词风颇为推崇,尤其欣赏其“以俗为雅”的语言特质与细腻的情感表达。退隐期间,他远离朝堂纷争,生活转向闲居雅趣,因而试图以李清照式的婉约笔触描绘山水闲情,形成与前期豪放词不同的风格尝试。
从词中“青旗卖酒”“午醉醒时”等生活化场景看,此词可能作于夏季,词人借夏日博山的骤雨、斜阳、松竹、白鸥等意象,刻意模仿李清照词中“生活化白描+细腻心理”的创作模式,展现退隐时的片刻闲适。
3. 表面闲适下的忧愤暗流
尽管词中极力渲染“无事过这一夏”的洒脱,但辛弃疾始终心系家国。他退隐时正值南宋朝廷主和派当道,北伐计划屡屡受挫,词人“恢复中原”的壮志难酬,只能借山水排遣抑郁。
词尾“旧盟都在,新来莫是,别有说话”以与白鸥的“盟约”为喻(典出《列子》“鸥鹭忘机”),表面调侃白鸥对自己的“警惕”,实则暗讽现实中无人理解其报国之志,昔日与友人“收复河山”的约定成空,闲居生活的背后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隐痛。
4. 博山词的整体创作语境
博山是辛弃疾退隐词的重要意象载体,他在此创作了《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青玉案·元夕》等名篇,多以山水之乐反衬内心的孤愤。此词与《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同期,均通过“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与“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的对比,将壮志未酬的苦闷藏于闲淡笔墨中。
夏季的博山骤雨、斜阳等自然景象,既为词中“效易安体”的清丽风格提供了现实场景,也成为词人寄托政治失意的情感符号——骤雨象征时局变幻,斜阳暗含时光流逝的紧迫感,与李清照后期词中“梧桐更兼细雨”的家国之愁形成跨时代的呼应。
综上,此词的创作背景既是辛弃疾个人政治生涯的低谷期,也是他艺术风格的探索期。他在博山的山水之间,以模仿李清照的方式,将英雄失路的悲慨转化为含蓄的婉约词境,形成“闲愁外表下藏忧愤”的独特创作语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