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递员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在厨房择菜。水珠顺着菜叶往下滴,在瓷砖上洇出小小的圆斑,像极了他刚出生时,落在襁褓上的奶渍。
小儿子从玄关接过邮件,指尖捏着信封边缘,半天没敢用力。阳光透过花架斜照下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双手比我记忆里要宽大些,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是少年人独有的干净利落。他一点点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文件,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花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最后,那本烫着校徽的录取通知书被他捧在手里。封面的银漆在光下闪着柔和的亮,他低头端详的样子,让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医院走廊。护士把皱巴巴的小家伙抱给我看,他闭着眼,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睫毛像两把没张开的小扇子。那时我想,这团软乎乎的肉,要长到多大才算长大?
记忆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忽远忽近。他背着小书包走进小学的校门,书包带太长,晃悠悠拍着屁股;星耀麒麟歌唱比赛的后台,他攥着话筒紧张得手心冒汗,下台时却举着一等奖证书,奶声奶气地说“爸爸你看”;初中校门口的晨光里,他坐在后座,我絮絮叨叨讲“吃亏是福”“要守规矩”,他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嗯一声,算是回应;野营时他在帐篷里数星星,说长大要当宇航员,声音脆得像冰镇汽水;高中成人礼那天,他站在操场上,目光与我对视了一秒,又很快移开,耳根却悄悄红了。
这些碎片在脑子里翻涌,有些画面已经模糊,像被雨水打湿的老照片。可那些瞬间的温度,却记得真切——他小时候攥着我的手指过马路的力道,露营时把头靠在我肩膀上的重量,成人礼上那一秒对视里,藏着的不好意思的笑意。
我们向来话少。多数时候,是车厢里的沉默,伴着收音机里断断续续的歌。我讲人生道理,他听着;我问学校的事,他答“还行”。我总怕话说多了显得啰嗦,又怕说少了,他体会不到那份藏在沉默里的在意。
此刻他转过身,把录取通知书递过来。“爸,你看。”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我接过,指尖触到纸页的光滑,忽然想起无数个清晨,他坐在后座,我从后视镜里看他的脸。那时总觉得路很长,日子很慢,慢到足够我把所有经验都嚼碎了喂给他。
可原来,翅膀是在沉默里悄悄长硬的。
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只挤出一句“挺好”。他点点头,转身去木屋整理文件,背影挺拔,带着要去远方的笃定。
厨房里的菜还泡在水里,水珠依旧往下滴。我望着窗外,天很蓝,像他小时候画过的样子。原来所谓成长,就是看着那个攥着你手指的小人,慢慢松开手,走向你再也够不到的地方。而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在他转身时,悄悄把那句没说出口的“别担心”,藏进往后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