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爱情世界的金规则

师大的篮球馆内，人声鼏沸，平时收在墙里的凳子全被拉出来坐满了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青豆的左边坐着陶淘，右边坐着苗苗，苗苗的右边是阿生。

“这个馆的设计真够先进的，我上次跟哥哥来看时，根本想不到可以坐这么多人。”青豆说道。

陶淘笑道：“最难得的它的承重力，这些长板凳都是悬空的，坐这么多人竟然毫无问题。”

“这算什么，你将来肯定可以设计出比这更棒的建筑来。”青豆由衷道。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陶淘目不转睛地看着青豆低声问。

青豆也就是随口一说，万想不到陶淘会这么认真地问她。她仰起脸，眼睛向上翻了翻，说：“我当然知道啦，咱们四个当中，你是最聪明的，将来也会是最有出息的。”

“你真的这么想？”陶淘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

“当然啦。你还记得有年阿生过生日，我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就是小孩玩的保龄球。咱们四个趴在地上玩，看谁打倒的最多。每个人打倒的都差不多，但你把保龄球竖排起来，一下子就全部打倒了。我妈一直夸你聪明来着。”

“那时咱们才五六岁的样子，你怎么会记得？”陶淘又追问。

“我妈记得啊，她跟我说过几次，我当然也就记得了。”青豆理所当然地说。

陶淘听了脸上显出一股非常奇怪的表情，停了一大会儿，才犹疑地问：“你和你妈，都觉得我还可以？还是有竞争力的？”这句对陶淘来说至关重要的问话因为紧张与不安比刚才的那些话声调低了不少，话一出口就被篮球馆内其他嘈杂的声音淹没了。

恰在其时，李景一他们代表队出球了，林青豆赶紧欢呼一声，尖利地吹响了哨子。李景一朝着她们意气风发地挥了挥手，林青豆激动地拍拍陶淘的肩膀，又拍拍苗苗的腰，兴奋地有些混乱了：“今天哥哥他们队是弱势，一定要大声大声啊，咱们四个的声音一定要齐，要大！”

苗苗不满地叫道：“你说了都一百遍一万遍了！”

陶淘没有回应，他脸上有种梦幻般的神情，他眼望着青豆，眼神却穿过了青豆，仿佛一直望进了他们的过去，那些一起生长的小时候。那时他六岁了，青豆五岁多一点，有次在一起玩，邻居一个老奶奶指着他们三个小男孩对青豆说：“你长大了想嫁给哪一个啊？”青豆一点儿也没犹豫地说：“一一哥哥。”老奶奶又逗她说：“要是一一学习不好，咱们就不要嫁给他。”青豆就很爽快地说：“那我就嫁给陶淘！”老奶奶笑得像风中的老菊花，乱颤：“你怎么就知道陶淘学习好？”青豆不服气地说：“他就是会学习好。”通常人的记忆在六七岁都会来一次大清洗，之前的事大多就忘记了，但这件童年趣事被积了重重岁月的尘埃在现在这个时刻呈现了出来。对陶淘来说，宛如神启。原来原来，他并不是从来都没有机会，而是他自己选择了一个过低的姿态。

青豆完全没注意到陶淘的异样。她像一只被点燃了的爆竹，腾地被射到半空中，情绪膨胀得像被炸裂的碎片。裁判员还在介绍比赛规则，整个室内一片寂静时，她突然大叫一声：“李景一，加油！”引来万千侧目。李景一听到后，微微笑着向她们这边挥了挥手。他这一挥手，有些认识青豆的学生不满了，嘀咕道：“叛徒！典型的叛徒！自己是师大的，还给敌人加油！”

青豆闻声，杏眼圆睁，怒视回去：“要是你哥在里面，你说你给谁加油！”对方被青豆的气势吓得缩了缩头。

苗苗赶紧拉青豆，“现在还没比赛呢，你先乱喊什么呀。”

“我就是想趁这个时候亮一嗓子，让哥哥听到啊，比赛一开始，我喊你也喊，全场一起喊，他哪知道是谁喊的。”青豆不服气地辩解道。

很快，比赛开始了。比分一开始就咬得很紧，双方真正是旗鼓相当，互不相让。

阿生边看边进行专业评论。“今天S代表队表现可圈可点啊，虽在客场却犹有主场风范，看场上气势，景一的拼劲带动了整个队。”

说话间，李景一进了一个三分球，将比分追平，全场叹息，只有青豆这边狂吹哨子。但这个比分一直持续到了中场休息。

李景一边擦汗边向他们走过来，青豆兴奋道：“哥哥表现帅呆了！”

阿生说：“打得不错，完全没有客场的劣势。”

“你们在，对我来说就是主场，怎么会是客场。”景一哈哈地笑起来。顺手拿过青豆手里喝了一半的水要喝。

旁边陶淘拿起一瓶没开封地递过来，“喝这个吧。”

景一接过来，却依旧仰脖把青豆的剩水喝了个精光。陶淘面露尴尬，小声说：“那是青豆喝过的。”

景一浑不在意地说：“咱们几个谁小时候没喝过谁的口水啊。”接着拧开陶淘递过来的水，拧开，也一气喝了。

陶淘接过景一喝完的空瓶，把第二个空瓶放在地上，手里一直拿着第一个空瓶。

李景一回场接受教练提点，下半场很快开始了。

陶淘依旧拿着那个空瓶，晃了晃，里面没有一点儿水了，他突然拿起空瓶喝了起来。

这时青豆看到了，拿起脚下的一瓶新水，递过来：“傻瓜，那瓶都没了，还喝什么？”

陶淘脸一下子红了，搪塞道：“没了吗？我以为还有呢。”

青豆塞给他新水：“喏，喝这个！”

尽管青豆拼命摇旗呐喊，景一也超常发挥，但师大队最终还是以微弱比分赢了S队。

青豆安慰景一道：“哥哥，你输球不输人啊，在整个球场上光茫四射。”

景一无谓地笑笑：“这种事我向来不在乎结果，只要自己尽力了就成啦。”

“哥哥，你的思想好高大上啊。还能不在乎结果。我觉得自己最看重的就是结果了，不就是为了结果拼过程的吗？’

景一笑了笑，似乎别有用心地盯着陶淘看了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去，说：“这得分什么事，有的事，我就很看重结果，当然也非常看重过程，但却又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祈祷上帝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阿生笑道：“得，有神论啊，这种倾向得马上灭掉！果断掐死！“

陶淘深深地看着李景一因为景一的话心神激荡得厉害，喃喃道：“什么也做不了？”他还以为是在心里这样想，嘴里却说了出来，青豆捶了他一下，叫道：“你这么聪明的脑袋瓜也被哥哥说晕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是自己完成做不了的，我觉得只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就可以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呗，又不是个老头子，只能看着年轻人驰骋。”

陶淘又很专注地问：“想做什么就可以去做吗？”

阿生叫道：“以后在我面前，不准讨论形而上啊，我一听头就大，青豆，我们三个都比你大，你怎么只管景一叫哥哥，还叫得那么甜，也叫声哥哥让俺听听呗。”

“唉，我这是从出生就被摁在贼船上啦，从会说话时，就被教着叫景一哥哥，一直改不过口来了。你们三个都比我大不了几个月，凭啥老让我在你们面前认低作小啊？”青豆叹道。

“我真的好馋你叫哥哥，哥哥的，叫一声呗！”阿生的语气真的带了丝央求。

青豆一愣，随即叫道：“阿生哥哥，阿生哥哥，阿生哥哥！”

阿生嘻皮笑脸地一连声应道：“哎哎哎哎哎哎！”拉着一个长声。

苗苗上去搂着他的脖子嗔怪道：“你要这么喜欢被叫哥哥，我以后叫你哥哥好啦!论起来，我也算是你的小师妹。”

阿生很夸张地叫道：“师太，你还是饶了老讷吧!小师妹是个多么美好的字眼啊，从您的嘴里吐出来立即就不堪了!”说罢挣脱开苗苗上前跑去。苗苗随即哇哇叫着追了过去。

“他们这一对关系明朗了？”陶淘笑道。

“我不看好！阿生现在整个游戏人间好不好?”青豆大摇其头。

李景一也跟着摇摇头。

陶淘叹了口气说：“我倒挺羡慕苗苗的，这样一往无前，飞蛾扑火。”

青豆很气愤地叫起来，“什么啊，明明应该羡慕阿生好不好？阿生这么滥情，苗苗还这么喜欢他，真不可理喻啊。”

李景一道：“阿生他不是滥情，是受到伤害后的自我保护反应。就是不知道他多久才能意识到这种自我保护只会伤他更深。但这些，全靠他自己慢慢悟，很多时候，也许已经悟了，但自我纠正不了。感情这种事，我觉得跟人一样简单而又复杂，你看我们人粗看下轮廓，个个都长得好像，估计在其他动物眼里，我们每一个都没得区别，但在我们自己眼里，哪怕是双胞胎长相也区别挺大的。感情也是这样子，好像世间情大致就那么几种，但每个人的就千差万别，同样的感情每个人感受到的也是千差万别，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感情上，我觉得只有两条金规则可以遵循。”

陶淘若有所思，一声没吭，青豆笑道：“听上去哥哥倒像个恋爱专家哟，在爱情世界里，还有通行的规则？愿闻其详！”

“说是规则也有点大了，说起来倒跟处理两国关系差不多。第一条是承认差异，坚持自己，尊重对方。”

青豆点点头，问：“第二条呢？”

景一笑道：“第二条同第一条！”

青豆笑道：“你又故意卖关子啦！”

景一微笑，“第二条是人所不欲，勿施于人。刚才顺口那么一说，觉得这是两条，现在一想，跟第一条真的差别不大。”

陶淘点头道：“人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化用孔子的己所勿欲，勿施于人。孔子提倡推己及人的仁德。你这个人所不欲，勿施于人，在原句上更上一层楼，突出了己与人之间的差异，你想要的对方未必想要，你不想要的对方未必就不想要。难点在于，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两位哥哥，听你们说话，好像你们在爱情上已经久经沙场，身经百战啦，这就开始总结经验，制定规则，以备再战了？”青豆听他俩竟然认真探讨起来了，觉得好笑，爱情是最不可理喻的了，怎么还能在这样的没有道理可讲的地建立规则？

景一笑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反其道而行，自然是咱们老祖宗宣扬的万物归一。完全不需要谈过恋爱，才懂恋爱啊。”

陶淘笑道：“bug!这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不是人所不欲，勿施于人！”

景一点头道：“的确是推己及人的演绎。这么说，这规则看上去是万物万世通行，但实际上碍于实施的难度，形同虚设。还不如那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人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一种更高境界的存在。只能说是一种理想吧。”

“理想不是用来实现的，是用来召唤的。麻烦两位大哥回到现实中来。”青豆叫道。

李景一转脸面向青豆：“好吧，说点现实的。海报事件彻底过去了？”

青豆听他提起来，一下子笑开了，“那个愚人节快乐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啊？”

李景一故作神秘道：“这可是秘密！”

陶淘恍然大悟道：“那个有美一人是你们搞出来的啊，那帮子好事之徒吃了这么大蹩。一心想找肇事者呢。”

青豆得意地笑道：“怎么样，我们这广告学没白学吧？”

“这不是你的风格啊，这海报带了点恶俗风了。”陶淘不解道。他的脑海中闪过的是另一幅画报。

“还是陶淘了解我啊，还不是因为咱班导，在歌会上报什么钢琴独奏，推是推不掉的，我就要求伴奏，苗苗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陶淘在听到青豆说“还是陶淘最了解我啊”，脸上的肌肉都不由自主地跳动了下，他掩饰地以手遮额，顿了一会儿，才问：“一个人表演不好吗？”

“当然是有人陪更好啊。”青豆很爽快地回道。

这时，阿生和苗苗已经重归队伍，青豆和景一迎了过去。陶淘一个人落在了后面，他轻轻地说：“我陪着你，好不好？”这话很轻，走在前面的四个人当然都没听到，而陶淘也没打算让别人听到，这话，千千万万次碾过他忐忑不安的小心脏，千千万万次。

后来，陶淘一个人来到学院，在学院布告栏前，盯着那个白裙背影看了好久，把那句“在你的青春岁月里，有这样一首歌，是你和美丽的她共同完成的……”念了一遍又一遍。

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给你一包砒霜，你也会当做蜜糖一样吞下去。